• 佳人相见一千年

    ——从诗集《止酒》看育邦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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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郁葱
      纯净、透澈,这是育邦诗作一直以来给我的阅读感受。他的诗有着克制的美,言词之间的干净加深了诗的厚度,这种抒情的品质在当代不能说绝无仅有,但确实罕见:钻石般坚硬和璀璨。
      有一回,在富春江畔,就黄公望的话题,我和育邦聊了一会儿。黄公望的画笔犹如流水,把胸中的山水泼墨出来。当时突然想,育邦的诗,和古典的山水画有着不谋而合之处,于萧瑟处见暖意,于简洁里窥深意。
      育邦最新的诗集《止酒》正是体现了这样一种风格。这从诗集三辑的安排中可以看出端倪:第一辑《从未停滞的钟摆》是一次次与灵魂的对话,对话者已经从时间中隐退,但又和我们灵犀一线;第二辑《你爱过这世界》则是转向了自己,审视内心的那个人,带着高蹈和些许的苍茫;而到第三辑《看不见的客人》中,内和外得到统一,返回到回家之路,但最后一首诗非常有趣,它是寂静的,又期待着打开。
      就像读《姑苏见》,以我对育邦诗的熟悉程度而言,猛然间有些陌生感。尽管它是平实的,但它和育邦别的诗有所不同,这也是我把它拿出来剖析的原因——言辞显得稠密,诗行宛如栅栏,光线透下来很多具象的事物,这些事物都是日常所见,这所见中有历史、现时和部分的想象。好像很随意,又好像经过细致的谋划:
      “我们到花溆茶馆,点了壶碧螺春/有个愣头愣脑的小娃娃/坐在婴儿车里,朝我们傻笑/河对岸,有位少年在钓鱼/没有鱼儿咬钩,但我们还是称赞他的智慧/臧北说,婴儿与少年,真是不识愁滋味啊”。
      我们、碧螺春、婴儿车里的小娃娃、钓鱼少年……这样仿佛并不相干的场景并置在一起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张力。它有着哲学的玄思和自我的反省精神,是对人在时间和地域中的一种自我定位。
      《姑苏见》这个题目,就充满了古典的意蕴,诗中对时间的偶然性洋溢着士大夫那种散漫的迷人气息,就像苏东坡在《浣溪沙·端午》所写:“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所见即是世界,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固执于自以为是的秩序。我们见,而后我们写下,佳人就是对感官世界的期许。
      从这个角度看,《姑苏见》依然充满了育邦的个人风格,只是更加口语一些。和以往的诗一样,这种丝绸般飘动的诗句是属于江南的,在平和中自有其奇崛,在冲淡中蕴藏着沟壑,拥有典型的汉语之美。
      从诗的传承来看,育邦的诗之源泉来自古典和现代的多个渠道,这是我们这一代诗人共同的宿命,但天平的两端哪边更重,却取决于个人的倾向。这就像在育邦的诗中,我们可以读到屈原、陶渊明、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苏轼,或者《诗经》和《古诗十九首》等杰出文本所带来的光影,同样也有圣埃克苏佩里、卡夫卡、卡尔维诺、佩索阿等的斑驳梦痕。古人和今人,在育邦的诗中,都是对谈者:一种精神上的互通和辨认,带着自身的宿命。
      育邦所立锥之地丰富得很,他写过一本名为《从乔伊斯到马尔克斯》的读书笔记,对西方31位文学大师及其代表作进行阐述。育邦说过:“时间是最残酷的批评家,会在成千上万的作品中挑选出最能打动人类灵魂的艺术之作……我想以‘让狼群过去’表达我对于20世纪世界文学的态度,我在驻足凝望这些蔚为壮观的‘狼群’,这是一个理想图景,同时也是我对于文学的最高致敬。”
      在狭义的世界观里,我们期待用文字呈现出我们所感触的好的世界,它是在痛苦地思考和发现后的结晶,是我们能发出的属于自己的声音,我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佳人。人生如逆旅,但诗人能在文字中一次次归来,只是这归来,有时会显得恍惚而散漫:“某一天,我回来了/那几颗玩过的石子还在屋檐下/棱角已磨平——/雨水教育了它们”。
      育邦的这种感触也许只是一个悖论,他有一道自己通往世界的门。在这些文字里,他把门打开,邀请我们加入对尘世的凝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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