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返时间之河

    ——读格非长篇小说《望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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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
      格非曾是中国文坛“先锋五虎将”之一。我读过格非早期的作品《褐色鸟群》等,是那种接近迷宫式的文本构建,充满隐喻和神秘色彩。阅读他的长篇小说《望春风》,很明显感觉到,他的写作风格发生了很大变化。语言变得更平实、亲民,故事变得更容易进入、读懂,对读者的适应度从小众走向了大众。
      《望春风》这部小说的时间跨度有50年之久,对一个乡村的历史变迁和精神流变进行了微缩式展现。作家立足于自己熟悉的江南乡村,以一份慈悲之心,尝试理解生活和流转在土地上的每个普通人。这是格非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江南三部曲”后的一次全新尝试,也是对半个世纪中国乡村文明史的一次隆重致意。
      故事发生地儒里赵村,是江南一个传统简朴而风景如画的乡村,赵氏号称祖先是世代簪缨的高门望族。主人公赵伯渝身世坎坷,从小不知道母亲是谁,做算命先生的父亲又在他少年时自杀身亡。长大后,赵伯渝的母亲突然传来音讯,并安排人将他带到母亲所在的地方生活和工作。遗憾的是,他最终没能与母亲见上一面。
      故事的最后,赵伯渝回到儒里赵村,与他生命中如母如嫂的婶子春琴结为夫妻,住在当年父亲上吊自杀的破庙——便通庵里,重新开始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这时的村庄已面目全非,便通庵是唯一留存的建筑,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他们的选择,相当于重返一种怀念中的过往,一个精神的乌托邦。至于能坚持多久,小说没给出答案,而是将想象空间留给了读者。
      我们不难猜测,那座破庙其实已然是一座孤岛,50多岁的赵伯渝和春琴也不可能生下子女,这个世界上,再没人会接续和他们一样的孤岛生活。终有一天,便通庵会消逝于现代文明的碾压下,传统的乡村农耕模式荡然无存。
      从历史意义上看,中国的乡土文明和乡村的逝去是无可挽回的,但乡土文明和乡村作为精神上的故乡则是永恒的。可见,小说安排赵伯渝回归村庄,其实体现的是格非对故乡和农耕文明的一种寄托,可以说是乌托邦式的精神回归吧。也即,表面是回归,实则为告别。
      事实上,赵伯渝的命运,以及小说中刻画的村庄数十个人物的命运,皆与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相互关联。他们曾经死死守护过祖上的荣光与传统的乡村秩序,甚至在浩劫岁月中仍能维持相对的完整。但在时代变迁中,村庄的秩序和村民间的关系都在悄然分崩离析。在现代城市化进程和金钱物质的诱惑下,那种全村可以拧成一股绳,集体成就某件大事或对抗某种力量的精神凝聚力化为乌有,其中各色人等的人性也纷纷裸呈。
      格非说,他写这部小说缘于弟弟带他去看老家,他发现老家没了。他说:“全部都是一片瓦砾。因为大家知道,城市化。可对我来说,意义有所不同。在细雨中坐了两个小时,坐在家门口的废墟上。虽然四周空无一人,我好像听到了我的邻居在说话。”
      小说读到最后,会有一种很强烈的荒芜感:“我朝东边望了望。我朝南边望了望。我朝西边望了望。我朝北边望了望。”这里的“望”,给人一种一望无际的空的感觉。
      “到了那个时候,大地复苏,万物各得其所。到了那个时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将重返时间的怀抱,各安其分。”这样的描述,难免让人内心微微一颤。我想起了故乡的老屋,那空下来的场院、被砍伐的杉树、不知所踪的牵牛花……所有熟悉的、热爱过的事物,都在我们全家离去后,变得面目全非。当然,我也看到新修的道路在这座村庄里延伸,新生的婴儿在这座村庄里长大,一种全新的乡村生活秩序,像藤蔓一样在这座村庄里重新铺开。
      一部《望春风》,与其说格非在写江南乡村的变迁,写中国50年的历史,不如说他是在写时间。时间永远是最强大,最能摧枯拉朽的东西。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最终都将臣服于时间。故而,格非对乡土文明和乡村生活的追怀之意义,不仅在于过去的50年,也在于我们正在经历的现在和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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