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本真袒露本真,以常识还复常识
——谈话剧《谁在敲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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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恩平
久违了——看完四川人民艺术剧院和重庆市话剧院的联袂之作话剧《谁在敲门》后,我的脑中浮现这3个字。脑海里又高速闪回,近30年来,我们的话剧,走到了哪里?《谁在敲门》是一部怎样的戏?
现实主义的回归之作
现实主义不仅是一种创作方法,更是一种人文思想。现实主义的本质,不是摹象,而是求真;不是物理真实,而是心灵真实。没有了真,则善是伪善、美是虚美。非但现代戏,连同新创历史剧的骨髓,都根植于现实之真的基因。
现实主义创作,不是对“现在”“实惠”素材的功利“兑现”“套现”,它坚决反对的恰恰是俗艳、伪饰和谎言,它是一首冷却沉淀一切幻象后再升温升华出真相、直面命运选择的诗。它从历史的重荷中走来,不断勇敢地重塑着今日种种之“我”。
话剧《谁在敲门》便是一部真现实主义的成功之作。
故事情节并不复杂,明线围绕着老人许成祥的庆生、患病及丧事,展开“门里门外”不限于许家3代共26个人物的轮番亮相、各怀心事;暗线则伏笔于大姐许春红对丈夫李光文这个村支书“能人”的忧患,当年李光文对一起船难事件的瞒天过海,成为她脸上、心头无法消匿的隐雷。
作品看来是生活流,却无处不精心裁剪。它以绵密之针,编织的却是城乡、代际及人性的撕裂。种种善恶、荣辱、沉浮、取舍、得失,二元分裂又盘根错节,无法精确调适出一种唯一的“白平衡”。道不远人,如何选择?这样的现代戏剧,在我们的舞台上,罕见久矣。
作者戏剧的人民之作
什么是作者戏剧?一是我以我手写我心,取材立意、省察天地,“万物皆备于我”,这是作品发自心源、获得独创性的前提;二是从“我”出发,且从“人”出发,从每一个活生生的具体之人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出发,让每一个有名无名佚名的人,在作品中都能成为自己的作者,如是,“活过”并“活着”。这是作品人民性的观照。
在本剧中,演员个个称职允当,人物群像皆具辨识度。这些人物个个鲜活,印痕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作品一概没有轻视他们,也没有拔高他们。因为他们,是这样真实地活着;他们是自己的作者,无论成败;我们最易遗忘的就是他们,他们是芸芸众生中的我们自己。
什么是作品独创性与人民性的神遇情合?悲悯。缺了悲悯,艺术何为?话剧,不是说话的戏,恰恰是沉默,为一个个“人”留声、照影、刻魂。我所期待的作者戏剧,正是具有这样深沉的剖析力量和悲悯的人道情怀。
问天问地问他人,一切艺术最终要回到扪心自问,也就是向自我敲门:我们怎样活过?——这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
克制美学的诚意之作
没有冰点,沸点毫无意义。没有鉴照,作品不具美学。莎士比亚说,戏剧是“举起镜子照自然”,这就是鉴照,是洞见,是思考。
任何创作的镜像,绝非所谓原生态的复制粘贴,更非捡到筐里就是菜。接地气、烟火气,也不是将明厨暗卫都搬上舞台。艺术家面对生活越诚挚,创作上就要越冷峻,需对各种元素进行曝晒、浸润、过滤、提炼、冰萃和凝结。就这个意义而言,我认为,克制是艺术的最高美学,而零度写作是通往克制美学之阶。
话剧《谁在敲门》便是这样的诚意之作。编导的默契在于,“我”越是“爱”那些“人”,“我”就尽可能保持沉默,让“人”们发声。
整台演出呈现出一种清劲的张力、内敛的风格和冷峻的诗意。全剧结构平常而奇崛,“老病死生”四幕戏,最后在以“死”求“生”的画面戛然而止。这“死”却是向阳而“去”,“生”却是长旅而“往”。无论他身处旷野还是面对门缝。
剧中,看起来人来人往,甚至在悲情中纠连着嬉闹和荒诞,却草蛇灰线一脉牵,白云苍狗一瞬间。虽则鸡毛蒜皮,却深裹生命之重。一任隐忍从容,却谛闻激浪汹涌。可谓于无声处听惊雷。
人物虽多,但布光、音乐、换景,都极其利落、干净,生怕打扰了观众,也“狠心”地不愿观众过度沉浸于某段剧情。整部戏排得简静、浑茫。说是克制,涓滴皆是悲悯,欲说还休,丰神远韵。
其实,克制就是老祖宗说的留白。好的作品,总是吝啬于将观众当场“喂饱”,而是留以反刍、反思和回味。
我们再来反刍话剧《谁在敲门》,它的回归即是超越。它的可贵在于,没有强加于任何人物、地域、观念的褒贬、高低、优劣,而以本真袒露本真,以常识还复常识。这部戏是对20世纪90年代戏剧人文之脉的重接和醒豁,也是对当下及长期浮躁、粗鄙的戏剧创作情势的澡雪和敲击,是对艺术和“人学”尊严的回归与拭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