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刨猪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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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斗成
降温了,风往脖颈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前年底的一天傍晚,我正在小河边散步,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远在家乡的舅舅打来电话,老幺,快点回来哟,我准备在冬至杀年猪。舅舅还告诉我:“乡村公路安装路灯了,你可以到处散步。”
刹那间,许多记忆鲜活起来……我出生在泸州、宜宾交界的一个叫柏林湾的偏僻屋基,尽管是地图无法标注的黑点,却是我关于乡愁最生动、最清晰的地标。冬至到,在川南老家一带,杀年猪被乡亲列上了议事日程,主要是为腌制腊肉,那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年货之一。
年少的记忆里,杀年猪可谓“兴师动众”,一般当作喜事请客,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人缘好的摆上十桌八桌很正常,乡亲们称为吃“刨猪汤”。记得我刚上初中那年,家里杀了头两百来斤的猪,坐了十几桌。那年底,加上二姐谈了对象,据说杀了三头猪才勉强过了春节。
经历的次数多了,我对杀年猪的流程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一般来说,那时乡下闭塞,父亲提前会翻看皇历,确定杀年猪的吉日。即使家里人口众多,我上头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但还是会叫左邻右舍帮忙。在杀猪匠还没到来之前,往往帮工已经来了。当杀猪匠带着工具赶到,男性帮着到猪圈赶猪,有的拎着猪耳朵,有的在后面拎猪尾巴。几个大男人费尽吃奶的力气,把猪紧紧按在木板后,考验杀猪匠的手艺来了。要快、准、狠,一刀毙命。要是二刀、三刀甚至更多,表明主人家的“兆头”不好,但凡出了点不顺或意外的事情,牵扯到复刀环节,乡邻们明里暗里就会责怪杀猪匠的手艺差,那么请他的人就会少了。
年猪停止了“哼哼”,灶房里的一锅水早就沸腾。事不宜迟,男的帮着刨毛、整理大肠等下水,而女性挤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刨猪汤”。大家围坐在一起,谈谈今年的收成,说说明年的打算,当然对主人家的年猪,肉膘有多好,油又怎样,七嘴八舌也尽量多些恭维。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
吃“刨猪汤”绝不会借机敛财,大家礼尚往来,所谓的礼物,一袋白糖即可,有的一包盐“略表心意”,相互之间也不会攀比。而菜式全是从“二师兄”身上就地取材,一盘白切瘦肉、一盘肉丝、一份回锅肉、一盘炒猪肝,再加上一些青菜,最不可或缺的是猪血汤。猪血鲜嫩、可口,起锅前放些新鲜的油麦菜是绝配,“刨猪汤”因而得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平时忙碌,难得聚在一起,杀年猪成了大伙交流、沟通、分享的平台,吃的不只是猪肉,更是安放了乡愁。如果相互间不走动了,恐怕亲戚也只会越来越“冷漠”。
一般而言,吃完“刨猪汤”送走客人,制作腊肉开始登场。猪肉由杀猪匠割成三五斤不等的小块,准备花椒和葱姜蒜等调味品,与盐搅和在一起,往猪肉上抹均匀。抹好的肉放在木桶或土缸里一层层码好,密封三四天后,取出来用温水洗干净晾晒。水分干了,就挂在柴灶头的上方,接受烟熏火燎。哪怕颜色金黄金黄了,腊肉也挂在灶房的房梁上,这样才能够保证干燥,较长时间不变质。吃一场取一块,没吃的接着熏,直到吃完为止。看起来黑乎乎的,但吃起来口感最纯正,油而不腻,嚼起来特别香。
从记忆里拉回,天没亮就去坐公交车,我赶到舅舅家时,舅舅已经叫来左邻右舍帮忙“按猪”。中午,舅舅家摆了五桌,我喝了一杯白酒,头有点昏沉沉的,倒在床铺睡得格外香甜。那晚,我没有回城,而是在舅舅家留宿。山路弯弯变身路面平坦、宽敞的柏油路,我依然保持了散步的习惯,果然,村里安装了太阳能路灯,乡村公路成了大伙的健身步道,三三两两行走,舅舅陪我走走看看,不时诉说着自己的感受:变化实在太大了。
随着左邻右舍纷纷进城,留守农村的,由于家庭规模小,特别是百姓餐桌更丰富,喂猪的也越来越少,杀年猪的邻里更少,舅舅家这一顿热气腾腾的“刨猪汤”,可以说浓缩了新时代的山乡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