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候
成都的蜡梅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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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小寒时节,成都望江楼的蜡梅绽放。红墙角开出蜡梅黄,格外显眼,使人心生温暖。那肆意惹妒群芳的姿态,吸引着游人的目光,久久不肯挪开。
成都人爱梅“成痴”。古时,成都每到冬季,东南西北四门都有梅花盛开,西郊以浣花溪、青羊宫一带为主。“西郊梅花矜绝艳,走马独来看不厌”就是表达成都西郊赏梅的景象。人梅互动,皆得其乐。南门万里桥南,刘氏小园“佳园寂无人,满地梅花香”、王氏庄园“可怜庭中梅,开尽无人知”,即使这里的梅天姿国色,无比可人,也因养在深闺无人问而独自寂寥。不知是主人刻意让如此佳丽远离喧嚣,还是因为青羊宫梅市、西郊梅径太过繁闹而冷落了这些国色。历史浩渺遥远,我们无法刨根问底,却能从中感受到成都人喜梅爱梅之好。
在南宋时,成都已是满城皆梅花了。而今,成都有梅的地方也很多,青羊宫、百花潭、杜甫草堂、望江楼、塔子山、浣花溪、青城山、都江堰、灵岩寺里生长着数千株古梅。虽然没有北京潭柘寺里的梅有“帝王树”称号,却也虬枝奇特,风度翩翩,贵气逼人。
这些蜡梅,见过就长在心里了。年年梅花开,岁岁人不同。新人来、旧人去,惟梅仍依稀。时空圜转,执念怀想,抑或是一种感念,抑或是一种情谊。
青城后山沟里一处老院里生长有一株蜡梅,传说是隋代古梅,树身沧桑,枝丫盘虬。临树而立,似有仙气缓缓而出,环绕周身。山中人稀,又有墙壁阻隔,世俗无扰,春夏秋冬,这梅都在寂寞的世界里静静地禅修。
都江堰离堆公园里的蜡梅成排成簇而植。岷江雪水从梅树下潺潺流过,蜡梅次第开放,影影绰绰、映江东流。江流如风,黄花摇曳,倚桥凭栏而望,如一团火苗正升腾而起,梅香在火焰中升华,随风而逝地去了远方,复落凡尘的又相逢故人。
百花潭的梅树下适合读闲书,守着空心文字,逐字逐句地琢磨。这里的素心蜡梅似玉质金衣,薄如纸,形似蜡,花色淡黄,花心洁白,芳香无比。顺手将一瓣梅丢入盖碗中,浮而不沉似小舟,轻轻吹气,即如开启岁月航程,梅瓣顺着碗壁转,让人心生顿悟,人生之旅匆匆启航,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浣花溪梅园不光有古梅,还有百年古桂、香樟、银杏、芙蓉等。目光穿透丛林,不远处溪流缓缓东逝、浅滩砾石闪烁、石拱小桥倒影成趣……手捧一盖碗花茶,充满仪式感地端坐在溪边茅亭里,斜枝盈香,梅瓣舒展声刺破四野的寂,人生况味突地翻涌在心头。“锦江滨,红尘外,王孙去后,仙子归来。寒梅不改香,舞榭今何在?富贵浮云流光快,得清闲便是蓬莱。门迎野客,茶香石鼎,鹤守茅斋。”元代的任昱坐在这里写好词,守住出尘之心,而我却在这里百无聊赖,茫茫然不知所措。
城外看梅,以幸福梅林、兴隆蜡梅节、琥珀蜡梅园人最多。幸福梅林里有数不清的蜡梅树散落在湖岸上、瓦舍间、田园中。梅花吐蕊、清香弥散,城里人闻讯前往,穿梭其间,若得太阳恩赐,梅树下就会开出一地的帐篷和便携桌椅来,一家人斜依相偎,惬意地守望冬日暖阳好时光。
最难忘是吃梅花宴。小小的特色餐吧,掩映在青瓦白墙的川西民居里。一个大胖子餐饮艺术家坐在太师椅上,细声细语地介绍自己的拿手好戏,吃客可以自由点题,艺术家现场创意制造。“梅园生雪”是野山菌、小鲍鱼加上梅花,“梅花泰式鱼”是在鲜鱼烹饪中加入梅花……这些诗意梅花菜,端上一张八仙桌,乡愁就扑面而来。拈一片梅花,小啜一口酱酒,人就飘飘然似神仙了。
琥珀园里的蜡梅有虎碲、檀香、磬口、琥珀等上百个珍贵品种,朵朵肆意舒展,让人目不暇接。因为这里的蜡梅品种多而齐,园子大却设计精巧,一时成为人们竞相游玩的打卡地。梅树下有竹椅、木桌,呼朋唤友,围炉煮茶,轻嗅,梅香钻入肺经;品茗,小啜,梅香已沉入了琥珀色的茶汤。
兴隆蜡梅节有400亩蜡梅可观。蜡梅节有些古时青羊宫梅市的意思。北宋赵抃的《成都古今集记》有青羊宫十一月梅市的记载。宋时,青羊宫花市已久负盛名,每到冬月梅市如期开市。清王光裕的《竹枝词》:“武侯祠畔路迢迢,迂道还从万里桥。转向青羊宫里去,明天花市是花朝。”王光裕去青羊宫赶花市,前一天就已经人来人往了,他不得不绕道去青羊宫,早早地等候花市开市。青羊宫的梅市花如海,人如潮。史料记载青羊宫梅市的文字较少,我们只能从古人的诗歌中对其了解一鳞半爪,并不完全知道其确切的规模。兴隆蜡梅节与青羊宫梅市,古今呼应,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成都人到底有多爱梅?“二十里中香不断”是何等气势!陆游《剑南诗钞》收录他写梅的诗达百余首。“青羊宫里春来早,初见梅花第一枝。”他在青羊宫里看到引领全城梅花开放的第一枝,心情甭提有多激动了。即使后来,陆游回到山阴故里,仍然对成都的梅念念不忘,写出“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的千古名句。
史上,林逋“梅妻鹤子”显得太孤独。成都人爱梅却是大俗大雅,就像青羊宫里梅市和西郊“二十里香不断”的梅径,更多的是追求欢乐与快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