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打开春天的盲盒

□映铮
　　揭开年前捂得好好的钵子，里面的叶子纤细瘦黄。母亲开始嘀咕：冬天太长了……
　　明明闰的是春二月啊，她究竟是想起了曾经的某个时刻，还是刚刚过去的哪个片段？
　　“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孙悟空被唐僧驱逐回花果山的途中，在海边伤感地说：我不走此路，已五百年矣。五百年的沧海桑田和一年的冬春肌理，是否有相同的细节，母亲此时若跟孙大圣相遇，是相顾无言还是煮杯茶来互相吐槽？
　　想来，人总是有些短视和健忘，需要无数次的提示才能带来回忆，需要很多的铺垫才能重新开始，比如梦和初春的明媚。5亿年前的“寒武纪生物大爆发”后，物种的数量和进化才被加了快进键，人类后鱼类、昆虫、鸟类而醒，却忘记自身本是一粒尘埃，总是想当生活的胜利者，世界的征服者。大多数人都想朝碧海而暮苍梧，可现实往往是“朝如青丝暮成雪”，挥手自兹去。
　　有人说，大智何须耽于形，逐于力。母亲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的。以她有限的见识，不闻窗外事，机械地重复着简单生活，不容纠正，更不容破坏。她知道自己的天资够不着仰望“秦时明月汉时关”，无法“直挂云帆济沧海”，于是，面对浮云朝露，不急不缓，等种子发芽，林木开花，过着“美令智昏”或“乐令智昏”的小日子。
　　像随风飘散的种子，生命的本质是追求自由，人们也用五花八门的方式演绎着与自由的关系。我们这代人是观众也是编剧，一边经历一边修改，不断扩大空间，并谋划“收取关山五十州”，或者尝试“扶摇直上九万里”，力求让自己的故事无怨无悔。而母亲却过着“刻舟求剑”的人生，像农作物四季循环一样，遵循着生活的某种规律。轻装上阵的密码，她表示不懂并且不屑，方正规矩，一丝一毫都不肯偏离。
　　岁月百转千回，人总是被命运捉弄。母亲把无休止的折腾寄托在鸡犬桑麻里，把自己与土地以及土地衍生出的一切紧密相连。如同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安泰，无穷的力量就来自脚下的土地。暖风中的鸟鸣，阳光下的花苞以及一切可以想见的收获，才是她最虔诚的信仰。
　　一个人的明亮时刻，多是在专注做事时。看母亲专注地拉扯着手中的针线，或者细细地捻土栽种时，我们便有了稳稳的安全感和款款温馨。人世浑茫，她似乎从不慌张，内心明净得像一个老郎中，细细把脉生活的疑难杂症。我常常恼火却又折服于她那简静而踏实的态度，管你天要塌还是地要陷，她都只是慢慢地酝酿着明天的烟火。
　　在母亲的手里，春天就是一只盲盒。去年丢失的，或者期待已久的东西，可能就在这盒子里。那些得意的花苞闪烁在枝头，像我们年少时和她捉迷藏，让她故意漫不经心却又窃喜不已。“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你看她收拾了一路的失落，推窗见任性的风，也见拘谨的草。它们都将在母亲的注视下开成花朵，或者结成豆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