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南园的星空》:自然抒写与先锋探索的复调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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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女性诗歌创作群落的指认,是新时代女性诗歌话语空间生成的重要基础,对新时代女性诗学的发展、女性诗歌批评范式的更新、女性诗歌史的经典化建构有着深远的意义。《燕南园的星空——北京大学女诗人诗选》(以下简称《诗选》)有对20世纪80年代初期女性诗歌个人化抒情风格的延续,也有对90年代女性诗歌摆脱了狭隘性别观的日常诗学的继承。在诗歌艺术创新的视域下探析,《诗选》中收录的北京大学女诗人作品,更是在不同向度上汇入了新世纪以来女性诗歌的多元诗艺探索流脉。
      《诗选》中诗艺探索向度之一,是对女性生命体验,尤其是写作体验的创造性抒发:以自然抒写呈示语言在与生命的反复摩擦后,产生的词与物的裂隙。诗歌深层结构中生命意识对语言物质性的超越,在文本中表征为“词”“语言”等意象的频繁出现,如周瓒以自然的安适反衬创作中的不安体验:“昨夜的梦魇过后/大地空寂,屋宇孤单/你在其中微微抖动/像是刚刚诞生的一个词”(《词的世界》)。康宇辰在自然书写中思考生命的矛盾与困惑:“在阳光下,在晦涩的词的谜题中,/我们渴望的风光是否耗竭于心的奔突”(《在烟云笼罩的世上》)。葭苇以雨的勇敢率真衬托人的畏缩彷徨:“当写诗的人还在为动词/编造不及物的借口/它已不需要谁为它打掩护/不需要谁替它讲述寒冷”(《诚实的雨》)。
      《诗选》中诗艺探索向度之二,是对古典诗歌“物态化”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中国古代诗人在物象中寻求自我体认,这一传统在《诗选》中被转化为,通过对植物意象的主体性想象,表达女性细腻的现代性体验。如曹疏影《太阳稀少,幸福亦然》以花自然开落的展示,呼吁对本然纯真的复归,消解附着于死亡之上的恐惧意味:“我给你看一朵花,它的悲伤凉如水/而它从不为死亡去准备。/你的美也是这样的,你的孤独/也是这样的。”黄茜《回忆》通过抽象事物的实体化,写出了生活宁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当四季和风/都化作雕像——/我看见速朽和不朽/被一棵枯瘦的树反复玩味”,人就像“枯瘦的树”,在四季和风的流转中“忍受不确定”,“玩味”自然与生命的迷津。葭苇《草木之歌——赠茱萸》使时间空间化:“我也不是没见过玫瑰/她并不比你更可贵/柳绿桃开,她只愿站在瓷瓶里/置身春天的事外”,暗示自然、自洽才是生命的真谛。
      《诗选》中诗艺探索向度之三,是以先锋形式呈现哲理思辨。如秦立彦《韩愈和我们》以古人入诗,但并不是简单写古今对比,而是在快与慢、凝定与涣散的对照中,生发主体性之思考;《迎春花》通过缩小能指范畴,消解徒劳之必然,写出了短暂与永恒相互依存的悖论:“它们只有一个执著,/就是抓住永恒中这属于自己的一瞬”。袁绍珊《旋转餐厅》则以反讽方式、口语化风格,抒写丰盛表象下的重复与机械,呈示现代生活的戏剧性与荒谬感:“人、餐点、桌椅,万物无法静止,/沉默与风景,残忍地每半小时轮回一次。/我和旋转餐厅,皆是20世纪的糟糕发明。”李琬《自然》反思万物被遮蔽的本质:“许多珍宝在大地上失去主人,/无人继承。”曹疏影在《冷记忆》中以“情感与逻辑的化石”比喻“人类想象、描绘下来的各式各样的花纹”,将季节交替的物候与热情退去的内心变化并置,写出了宇宙的永恒和生命衰老与岁月逝去的必然。
      《诗选》还有以先锋形式抒写亲情的羁绊与束缚、热情的燃烧与熄灭等女性诗歌主题的尝试。陈雅芳在《父亲》中以独白语气和叙事性笔调,通过自然意象的明灭消长,象征亲情中并不温暖的一面:“我偏爱日暮时看海/因为可以在退潮后彻底倾倒,想象消亡/像太阳被彻底吞咽,浪头迭起时浪花熄灭”;《山火》一诗,首先以色泽相似的“茶垢”与“萝卜干”比喻婚姻生活燃烧后的“余烬”,再以交叉蒙太奇的手法,将婚姻生活与自然意象快速运镜,又缓缓将抒写的镜头从燃烧的山火,转到热情熄灭的生活现场,山火沸腾与高压锅熬汤,“散落的烟头”和“结婚时买的旧床垫”这两组意象本不相干,但生活的情感质素一经剥离,真空状态下的窒息之感便被还原。该诗并未使用戏剧性手法和大量的修辞,只是平静、不动声色地抒写,便将日常生活书写得峰回路转,自然而然地生成有意味的诗歌结构。
      纵观《诗选》,北京大学女诗人们虽然美学风格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将生命意识的抒发、诗歌艺术的探索视为创作重心,无论是即兴情感体验的表达,还是良久沉淀酝酿后的言说,都展现了丰富的女性生命体验、复杂的诗歌创作体验,各自凭借难以复制的风格,成为燕南园星空之上独特而闪耀的星宿。她们在《诗选》中的自然抒写与先锋探索,拓耕了新时代女性诗歌话语空间,以各自的音色复调交响,在燕南园的星空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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