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章在历史中流变的整体图景

    ——序曾杲《中国古代金属印章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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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慰祖
      从艺的道路是孤独而坎坷的,对于篆刻家来说更是如此。其孤独在于艺术创作所需要的独立与静思,在一定程度上,你很难获得同道与知音。而坎坷,则是创作过程的艰辛和对知识的不断学习。在所有艺术门类中,篆刻无疑是与学术关系最紧密的一种,一个篆刻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需要是一名文字学家、艺术史学家,在同等的时间容量内,势必要求篆刻家有更多的积累和学习,真能贯通,方能有成。
      篆刻与艺术史和古文字的密切关系,是构成这门艺术形式的根基与土壤。脱离了对于艺术史尤其是印章史和古文字的研究,篆刻本身的基础便不再成立,但对于印章史的研究,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局限于一个很窄的范围内,很多历史学的手段并未运用到其中,这造成了充斥在印章史中的很多观点实际是臆造而成。至少在近代以前,关于印章史的很多论断都有谬误,需要不断进行修正。
      在篆刻创作中,还存在一个观念更替的问题。自从元代吾衍等提出了“崇汉”的观念后,历代都将汉印奉为圭臬。从文化学意义上而言,这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实际创作中,这种观念却带来了很大的干扰,让历代很多篆刻家难以跳出藩篱,即便有所创新,也需要披着这层观念的外衣,让篆刻艺术不能坦然进步。
      对于这种观念,丁敬早在清代初年便提出过不同意见,他说“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其意便是打破汉印的常规,寻求更多样的创作形式。但囿于当时能见到的印章实物有限,且对于印章的断代、研究都还不深入,时人很难真正探寻到历代印章本来的样貌,丁敬的这种观点,跟随者寡,最后也不了了之。
      对于历代印章比较深入细致成体系的研究,还是在近代以后。这种研究的成熟,有两个先决条件,其一是清代乾嘉学派对于考据学的重视,形成了一定的风气,人们对于历史的真实不再出于臆造,而更愿意以实物来说话,其次是考古发掘,提供了大量的历史实物以供参考。所以,印章史以及印学史,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丰富、完整起来。
      但印章,毕竟是“小物件”,在历史中更多是以“证据”的形式出现,谈不上对历史的推动和对社会的影响,因此在主流的历史研究中历代的印章并不太受重视,对于印章史的研究主要还是集中在篆刻家、古文字学家等群体中,尤其以篆刻家为主。这就形成了新的问题,即考察的视角不同,难以形成全局性的结论。篆刻家考察印章,主要是以其美学构成为主要考察因素,而古文字学家则是单纯从文字入手,对于印章本身的研究皆有所欠缺。
      曾杲新著《中国古代金属印章史》(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2022年5月),则打破了这种藩篱,站在一个较高的角度,以构成印章的材料入手,运用了历史学的研究方法,详细梳理了历代印章的形制、制作方法、应用范围等,构建了关于印章在历史中流变的整体图景。
      中国历代印章,在文人篆刻出现之前,金属是主要载体,在文人篆刻出现以后,金属的铸造印章也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只是在实际使用中,更具体化了,范围更细。以金属材料为切入口,其研究可以触及以往印章史研究所难以碰触到的几个区域。其一,是印章的制作方式,曾杲在这本书中,详细讨论了金属印章的铸、刻关系问题,对于印章史来说,算是具有总结性的,比较可靠的论断。其二,是印章运用的“公”“私”问题,印章本身具有凭证、权力象征等功能,在历史中,印章也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存在,但在以往的考察中,对于印章这种本质的性质讨论不多,曾杲在这本书中,结合历史背景,进行了大量分析,界定了各个历史阶段中,印章的本质性问题,这一点尤为可贵。其三,结合大量史料,讨论了印章的使用方法,打破了以往的一些固有观点,提出了新的,更符合史实的看法,这也是在印章史研究中的很大进步。其四,突破了印学研究中一直秉承的“崇汉”观,讨论了唐宋以来官印的美学构成以及对后世创作的影响。这一点在今天的篆刻创作中,具有非常积极的现实意义。
      曾杲写出这样一本具较高水平的印学理论著作,足见其研究之深入,用功之深。这本书,不仅仅是他个人研究的成果展现,同样也是我们这个时代印学研究进步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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