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火灿烂,春节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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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 庆

    编者按
      “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腊月一到,年味就浓郁起来。城市里,火红灯笼高挂,乡村里,铿锵锣鼓敲响。在这喜庆的氛围中,红红火火的农历新年又要到了。吃年夜饭、包汤圆、贴春联、绘年画、舞狮舞龙……春节种种,都是流淌在所有中国人心中的团圆情思、镌刻在所有中国人血液中的文化基因。原上草特别选取了几篇佳节所思所感之文,和读者一起,享春节之乐,品春节之味,敬请垂注。

    □杨献平
      窗外静寂无声,万物静默。这是至寒之时。伸出手,强大而密集的冷,如同万千只冰蚂蚁在集体啃噬。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快穿好衣服和鞋子,拿了一支早就拆开的花炮,用火柴小心点着,然后迅速丢在门口。只听“嘣”的一声,仿佛黑夜被炸开了一样,眼前的事物都焕发出一种新的吉祥的光辉。
      这是南太行乡村的一个风俗,即,大年初一凌晨人人起早,谁家起得早,说明来年谁家的好日子肯定会走在他人前面。老人们说,凌晨三四点钟,正是新一天黎明开启之初,先在门口燃放一支花炮,一方面可以驱走邪魅;另一方面,也是一个有声的通告。打开门,仿佛凝固了的寒冷迅速缠身,似乎几秒钟,先前在被窝温热的手掌就被冻得麻木了,进而发疼。
      幼年的时候,弟弟不怎么喜欢燃放鞭炮,我则每年春节最喜欢的就是大年初一凌晨早早起来燃放各种花炮。那时候的花炮还没有这么多的花样,即使有,我们家也极少买。父母亲总是以为这是浪费,把钱都听了响声,实在划不来。因此,每年春节前几天,我都在和母亲做斗争,软泡硬磨地要她多给我几块钱,多买点花炮。
      院子里有一些石头,是天然的燃放二踢脚的平台。二踢脚是诸多花炮中威力最大,腾得最高的。一般不敢用手抓,有胆大的,则时常把二踢脚放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一手用烟头点着,只听“嗵”的一声,二踢脚下半部分先落在地上,再把另一截弹射到二十米以上的高空,然后再一声爆炸。
      我们南太行的乡村,大都在山里,二踢脚凌空炸响,辐射面极广,一下子就震醒了周边的邻居和其他村子的人。我特别喜欢燃放鞭炮,但又不会去冒险。爷爷总是用天道忌满,小心驶得万年船之类的古话来教育我。我也知道,二踢脚这样的巨型花炮,对人的危险系数也比较大。春节是吉祥的时刻,千万不可忘乎所以。为此,每次燃放二踢脚时,我就把它蹲在平整的石面上,用一根火焰烧得旺的木柴棍子点燃,看着炮捻子突突地燃着,赶紧起身躲在一边。
      凌晨四点钟,村人大都起来了,各家各户的灯笼在漆黑的黎明的山野之间照耀,整体看似乎一座山里的宫殿,近看,则有些聊斋的意味。与此同时,鞭炮声大作,从这家院子到那家院子,这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鞭炮声经由大小不一的沟谷和山坡,一波波地轰响、跌宕和传续。有家境不错的,相互之间比赛着燃放花炮,你放一挂五百响的,我就放一挂一千响的。更甚者,还买了各种好看的礼花,用璀璨的花朵,破开夜空,于村庄以上的虚空炸响和裂开,无数的礼花绽放又瞬间熄灭。
      人生或许也如此,在乡村,人们真正作为节日的,唯有春节。其他的时间,不是农忙就是在外做些什么。天色微明,鞭炮声渐渐停了下来,只有孩子们点燃的零星的鞭炮声。时不时炸响。我还小的时候,人们还敬奉各种神灵和自己的列祖列宗。小时候,我记得爷爷奶奶家的炕头右侧,专门设有祖宗的灵位。春节时候,要点上蜡烛和柏香,还要供上水果和饺子等等。现在的人们,似乎省略了很多。
      事实上,很多传统的东西,却是令人终生难忘,且具有文化意义的。比如燃放爆竹,意为驱逐年兽,也象征着迎接新日子。过年起早,则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人人都有好日子过等等,其中的希冀,都是充满美好寓意的。
      饺子煮好,无论谁家,都要先送一些给自己的爹娘尝尝,这是伦理和孝道。只要爷奶和爹娘吃了,自己才能动筷子。此外,我们南太行乡村,还有大年初一这天,不走任何亲戚的习俗或者传统,哪怕是姥姥姥爷和舅舅姑姑等近亲,也要等到初二之后才走动。一家人吃完了饺子,便带着孩子们,一家一家地给长辈拜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长辈不像现在给孩子们压岁钱,孩子们也不要。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各种花炮。为此,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都买一些很小的红鞭炮,谁家孩子来了,就给上一挂。孩子们也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我们全村一百多人,几十户,按照辈分大小,依次进行拜年,说一些吉祥吉利的话。大人们坐在一起,说一些吉利和祝福话。孩子们则在家里数自己挣了多少挂鞭炮。然后串接起来,放在院子里点燃,任凭噼噼啪啪的响声接天连地,响彻云霄,高兴地蹦来蹦去。
      要是恰巧下了大雪,我们会把二踢脚和个头比较大的花炮放在积雪中,看花炮炸雪时刻的云雾与雪粒。最好玩的,是把花炮丢在废弃的铁水桶里,声音大,余音嗡嗡,好像谁在使劲打鼓。还有的时候,把鞭炮悬挂在干枯的树枝上,点燃,然后捂着耳朵快速跑开。噼噼啪啪的响声,格外清脆,震得河沟和屋墙都给予了清脆的回声。
      长大的另一面,也是诸多乐趣的丢失。在巴丹吉林沙漠从军的那些年,戈壁空旷,过春节时候仍旧可以燃放花炮。每年,我也会买一些,跟儿子杨锐一起燃放。他也很喜欢,总是咯咯地笑出声。有一年我带着他回南太行乡村老家过春节,大年初一早上,我和弟弟,带着各自的孩子们,一起去给村里的长辈磕头拜年。村里的老人们按照传统的规矩,都给前来拜年的孩子们很多花炮。回来后,儿子伙同弟弟的儿子汭博,把花炮连接在一起,足有二十米长,然后就着初升的太阳,在院子外的水泥路上一次性点燃。噼噼啪啪的花炮炸响四野,连后山的野猪和山鸡都惊慌乱窜。
      少小年代的喜好与趣味可能会一生携带。最近几年,我在甘肃玉门岳父家过年的时候,也会买很多花炮,于大年初一早上,在巨冷的天地之间燃放,那种久违了的快乐,既单纯、欢欣又饱满、持久。有时候还会买一些礼花,在大年初一漆黑的凌晨点燃,看着一枚枚的火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美丽的花朵。尽管这很短暂和虚幻,但瞬间的快乐为整个春节营造了祥和的氛围。
      生活在城市之中,鞭炮被明令禁止,这当然是必要的,建筑和人口密集,公物又多,当然要考虑到安全问题。但春节依旧是中国人一年一度的亲人团聚与最为欢乐祥和的时刻,每个人沉浸其中,不仅是与所亲所在的人团聚,共话年景,也正是暖心、洗心之时。
      万物皆有来处和归处,慎终追远当然是一个好的传统,强化亲情,睦邻敬老。古人设立春节这样的节日,其目的大抵如此。无论天涯路远,还是隔墙邻居,众生芸芸,却都各有其所属。春节,人们可以在亲情中淘洗一年的劳累与惶恐,于家族之间其乐融融,这肯定是最美好的休闲时光。除夕夜里,总是会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乡村,还像一个孩子那样,在暗黑的黎明中燃放了很多的烟花,巨大的声音如雷滚动,传遍了群峰连绵的大地山川与沃野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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