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铜中找到安宁的居所
——读杨健鹰诗集《青铜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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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立云
杨健鹰的诗集《青铜平原》,是一部雄心勃勃的作品,也是一部底蕴深厚的作品,还是一部充满中国元素的作品。点燃诗人创作欲望的,可能是川西那片土地的高古、深奥和丰饶,也可能是三星堆出土的那些青铜器名动天下,还可能是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叫什邡的地方的任何一座山,任何一条河源,任何一面老墙、一种传说。
诗集要表达的,显然与三星堆出土的那些青铜器有关,与川西大地也即成都平原有关。可以肯定地说,在这部长诗中,渗透着古蜀国延续至今的民风民俗、民命民情、民智民生、民意民心、民哀民怨、民谚民谣,具有较高的认识价值。
这是一部雄心勃勃的作品,一部有思想、有理念、有历史、有哲学,有夙愿、有情怀,有独有结构的作品。它直奔古蜀国,向着古蜀国遗留下来的那些形制特别的青铜器而去。
诗中的青铜平原,既是古蜀人以冶炼技术作为标志进入的一个时代,也是一片土地,一种精神,一种境界,一种人心,一种极力拥抱的时间、食粮和草木,还是一种沧桑、一种运势。
诗人在敬仰这片深厚土地时有个前提,那便是绝对忠实中华民族那片更大的土地,或者说,绝对敬仰中华传统文化。在这部长诗里,他以中华民族的神话和传说作为古蜀国的前奏和先声。
也就是说,诗人赞同古蜀国的历史,是由传说中的蚕丛开创的。这个蚕丛在古蜀国戮力推广养蚕缫丝,开创了这片土地的农耕文明。他的功绩经天纬地,成为人们心中的蚕神和青衣神。由此,诗人推断三星堆出土的那棵高大的青铜神树,就是蚕丛种植的用以养蚕的桑树,蜀人祖先和后辈一代代从这棵神树下走出来。
因而,他沿着《诗经》流传下来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玄鸟”一章中写道:“要有一个神话/为自己的血液找到源头/要借用一枚指针/从日晷中,取出时间的倒影/要在身体被刺穿的孔洞/为自己找到定准的星位/从一束光亮中提取太阳的指纹/让血液,在燃烧中去除矿渣与杂质/为背影/注入铜、铁、铅/注入锡、金、银”。
这便是青铜产生的过程,也是川西平原成为青铜平原的奥秘所在,更是青铜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在诗里,物质的青铜和精神的青铜实现双向奔赴。历史正是这样繁衍而来,青铜由此冶炼而成。
这是一部底蕴深厚的作品。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青铜平原》都是繁复的、丰厚的、深刻的,史接千载而源远流长,有着我们读一两遍难以抵达的底蕴。因为这段历史灿烂辉煌,因为这片平原深不可测。
对于三星堆人,诗人断定就是川西的先祖,至于是川西先祖中的蚕丛还是鱼凫或其他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中的“我”。进而通过这个即使埋入泥土也能在五谷中轮回的“我”,提出了灵与肉这个古老哲学命题。
时间万古流逝,这些埋葬在川西平原上的青铜成了大地的本质;后人挖出来的青铜器,只是这片土地精神外化的一部分。看上去它们怪模怪样,但依然充满生命力。
这是一部充满中国元素的作品。诗人执意用中国的历史、神话和传说,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历史观、生死观、价值观和伦理观,还有对于诗歌的理解和态度,为这片土地写一部英魂史诗和精神传记。
在诗歌语言上,诗人采用来自中国古诗词但如今已难得一见的排比:“那些前世错过的人/那些今生走散的人/那些来生将至的人/在这个夜空中,我们举火为号/在自己仰望的地方完成集结/以一颗星的图谱/标注自己出生的院落”。这些排比随着流畅的叙述延伸下来,一点儿也不觉得臃肿,呆板,单调,反而条分缕析,朗朗上口。
他还收集了川西的许多民谚民谣用在长诗里,显得活泼、灵动和接地气,如“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麦熟了,是面/稻熟了,是米/草烧了,是灰/人死了、猫死了、狗死了,是肥”;再如“上天去,雷打你/下地来,鸡啄你/钻洞洞,蛇咬你/快来快来我救你”等,读起来如说家常,如沐春风,眼前仿佛鸟在天上飞,水在溪中流。
我们跟随着采桑缫丝的古蜀国先民,正向他们建筑在青铜平原上的安宁居所走去。
(《青铜平原》,杨健鹰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25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