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向生活的海洋之诗
——读张于荣诗集《与一条船谈论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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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禾
张于荣全身心投入海洋诗歌创作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因为有丰富的海洋生活经验积累,有对以海洋为代表的地理性诗歌写作的长期跟踪研究和思考,有对海洋诗歌写作的自觉专注和实践,有对新时代汉语诗歌写作广泛而深入的阅读,让他的海洋诗歌写作在众声喧哗中始终保持自己的声音。从《入海》到《与一条船谈论大海》,并不仅是从短诗到长诗的写作体量变化,更是展示了诗人海洋诗歌写作的蝶变之姿。
张于荣海洋诗歌写作的破蛹成蝶,源于海洋生活的厚积薄发。他出生并多年生活工作在大海边,对海洋、渔民、渔业、民俗等有深入的观察、体验和研究,熟悉本地海洋生态、历史和现实变迁,多次实地深入考察和考证。
为了写作这部由12首长诗和1部诗剧构建的大诗,他搜集和占有了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和不同年代渔民们的新鲜经验,让他面向海洋的宏大书写,落实在了真实而生动的场景和细节。
他写下网:“绳线交织,抛出一张手绘大网/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海水出入,一滴水第二次跌倒”(《延绳钓简史》);他与船对话:“你不再复述波涛/寂静,等于一种生长……/修船、织网、醉酒的异乡人/正一点点接近松懈的缆绳和帆篷/一旦被风鼓起/定会发出烈马的嘶鸣”(《与一条船谈论大海》)。他笔下的海洋既是属于众生的,又极具个性化。
张于荣对海洋以及海洋诗歌,有自己的理解和认知。如果说,我们眼中的大海是无际的蔚蓝,他则是那个揭开大海蔚蓝皮肤的人,让我们进一步看到大海辽阔雄浑的表象下掩藏的驳杂、繁复、残酷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感慨:“大海辽阔、浩渺、神秘,充满哲思。对诗人来说,它承载着梦想、冲动、潮水般的激情。刻画和重塑大海,是每一个拥有大海情怀诗人的使命。”这也体现了张于荣作为海洋诗歌写作者的雄心。
在这部诗集里,诗人集中笔墨,书写钓绳、鲳鱼、钓船构建的海洋生产生活场景,镬火、大奏鼓等海洋民俗文化,以及里箬、石屋、水井、美食等人文地理地标,围网捕鱼的劳作场景等立体的海洋生活和海洋文化,折射出的是大海的渊源流变和现实生态。他的诗歌镜像里的大海接通的是人、鱼、海的纠缠与撕扯,带着生命的呼吸、温度和热度,远比我们眼见的现实更真实。
张于荣选择把对海洋书写的着力点放在一条小船上,让这条船去对应、对话日月星辰山川海洋,在无限大和无限小的时间和空间维度上,呈现海洋的巨大张力。
一条船停泊在茫茫大海,漂泊在天地之间,作为渺小生命个体和人的隐喻,它也随时有可能成为主宰天地的唯一力量,它貌似弱小却不可战胜。也由此,让浩渺的大海有了落脚于轻灵的诗歌和词语上的可能。
“被海风梳了又梳的毛发,藏着一个大海,/闪着粼粼波光,穿过迟疑和湾角长出栀子花。//早醒的麒麟山,/运势的星象师,召唤灵魂,/占卜风暴,暗礁,红尘和春色,/被它饲养的村落,市井,码头,石屋和民众,/从波涛中醒来,/活在永世”(《镬火颂》),在张于荣的海洋诗歌文本中,人是其中最活跃的元素,不同时代的人在大海上演绎的生死悲欢,殊为不同又殊途同归,让诗人对海洋的书写生发出可贵的历史意识。
张于荣把对大海的书写置于以人为核心的历史中,他的海洋诗歌写作在保持宽阔视野的同时,更有了史诗的纵深。
读《与一条船谈论大海》,我想到希腊的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埃利蒂斯和塞菲里斯,同样把大海作为书写主题。希腊诗人笔下的大海是基于古希腊神话和西方宗教背景的战场、情场和人场,这个场域中斑斓多彩的物质世界归根结底不过是材料而已,诗人运用这些材料,进行“真实的深化和升华”,将感觉的世界提高到“一个神圣的水平”,从而完成对现实臣服于自然的美学和艺术再造。
与他们不同,张于荣的诗歌写作聚焦和探索的一直是人在其中的生活和存在价值和意义。我并非在此较其短长,而是说从《入海》到《与一条船谈论大海》,诗人的诗歌蝶变之路,从来不曾偏离我们悠久的文学传统。这也是《与一条船谈论大海》的另一个可贵之处。
(《与一条船谈论大海》,张于荣著,中国言实出版社,2025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