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似风摆柳,去若烟随云
——评川剧《焚香记》中鬼狐旦的表演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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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睿雯
川剧《焚香记》以独到的表演、导演视角,演了一出青楼女子敫桂英与饥寒书生王魁之间凄美而充满人性深度的情感大戏,唱出了“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的况味。敫桂英这一形象的塑造,更是通过灵活运用戏剧程式技艺,刻画出鲜明的性格特征、立体的人物形象,凸显舞台表演特色,使剧情推演更精彩。
以袖描画,情笃王魁
敫桂英为葬父卖身于青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性善良,端庄大气。她的第一角色行当是闺门旦,在自缢后,为复仇化身为鬼魂再现,“行路”一场开始后,角色行当是鬼狐旦,又称仙狐旦。
鬼狐旦的人物基调是“处处猜疑步步惊”,这点能从水袖程式的表演中窥见。水袖是手的延伸,线条修长,收放自如,飘洒随意,既能以袖传情,又能以袖描画。敫桂英前后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心态以及角色类型,通过对水袖的充分运用,将静态美和动态美巧妙融合,突出人物形象的同时,体现情理与技艺的统一。
以腕带臂,气韵指尖。在“情笃”和“誓别”两场中,敫桂英水袖舞姿都是柔中带媚,从水袖舞姿的柔美中,能感受到此时的敫桂英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透露的都是闺门旦的端庄大气,娇媚柔美。
到“打神”一场,敫桂英来到海神庙,想请海神做主,怎料无人应答。在大锣鼓的套打声中,敫桂英绝望地抛袖打神,牌子和皂隶倒地,海神像被打斜。在这段表演中,敫桂英的水袖动作是急停急顿的,水袖的表演仿佛如潮的悲怨,满台翻涌,也反映出她内心的冤屈难伸。
“行路”一场,在判官的传唤下,敫桂英身穿白衣,双袖垂于身旁,长水袖拖地,以鬼魂步登场,慢步于舞台上,将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鬼魂形象,鲜活地呈现在观众眼前。
在判官的带领和鬼差们的跟随下,敫桂英赴京捉拿王魁。演员通过水袖翻转的身韵美和大幅度的舞台调度相结合,以急速旋转带动绫子、罗裙、水袖的舞动,用水袖的提、扬、抓、抛、卷、搭等技法,不仅把敫桂英鬼魂飘荡、凄惨悲切的心境表现出来,更展现出急于索命报仇的迫切之感。
而后运用到的双抓从风袖、趋步冲天袖,更是通过大幅度的动态舞蹈韵律和静态舞姿造型的鲜明对比,在塑造飘逸幽美鬼魂形象的同时,突出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敫桂英想见王魁,但又怕见到王魁。
移步拟态,情叹世间
相较此前几场通过水袖程式对敫桂英从人间到鬼魂的形象转变的刻画,“情探”一场中,则是通过水袖与步法的联合表演,进一步加深敫桂英的鬼魂形象。
敫桂英在抵达宰相府后,王魁在房内休息。敫桂英放袖圆场移到门外,收袖依次向上抛袖跳步,紧接着又是鬼魂步,飘入房间内。随后,双袖后抛,手心相对,鬼魂步,圆场踱步于房间内,飘到书桌旁。看见闭目休息的王魁,敫桂英随即一惊,双托袖,快速往外踮脚转3圈,踏步挺住,托袖掩面做遮掩状。发现王魁没醒后,右手一字指,指了一下王魁房内,又指了一下自己,意为“还好他睡着了,差点被他发现”。
步法和水袖的轻重缓急,配以打击乐与弦乐的演奏,至此,一个轻柔飘逸、惊诧诡疑的“女鬼”形象已然刻画完成。这时的敫桂英对王魁心中还有爱,非常思念他,右手拨开左手水袖,好似拨开纱帘,看到王魁头上的官帽,高兴于王魁终于功成名就。随之立即陷入以前的回忆,突然眼神惊恐,左手托袖右手指向官帽,往前做书写状。随后向前指尖弹出去后,拿起左耳旁的绫子,向上提做上吊状。放下绫子,右手边抖边指向官帽,一脸怨恨、伤心。
这里水袖和绫子的配合表现为,敫桂英发现王魁的官帽,十分感动,但回过神发现自己早已被王魁一纸休书休掉,并在海神庙上吊自缢而死,心里又苦又恨,随即想起今天的来意,水袖拂袖,王魁惊醒。
敫桂英想以情试探王魁,水袖的表现都较为柔美、飘逸,与之前果断强烈的水袖形成鲜明对比。不仅展现出鬼魂的幽美之感,更多的是想试图通过以前美好的回忆,唤起王魁心中的旧情,似乎短暂地回到之前闺门旦的人物形象。
怎料,王魁仍执迷不悟,不念旧情。敫桂英幡然清醒,眼神一变,放袖后快抓袖,“我有几条命你要哟!”抛袖打王魁,将其活捉。
敫桂英将王魁提到海神庙,几度将水袖横于王魁脖颈前,想将其绞于庙前。此时,佛堂钟声响起,敫桂英想起从前那个善良的王郎,快速横于王魁脖颈前的水袖动作逐渐放慢,一起一放,最后搭袖于王魁肩上。伴随着“我心中的王魁已经死了,杀他又有何用”,敫桂英转身慢慢离去,水袖也从王魁肩上滑落。
水袖急停—放慢—垂落的表现手法,不再是去塑造敫桂英的鬼魂形象,而是强调敫桂英人物形象下的情感转变——她本就是一个善良,对爱情抱有美好期许的女子,惨遭背弃后化为女鬼,在一次次失望与试探后,选择放过王魁,放下执念,不仅是为守住心里的王郎,也为自己留下一段美好念想。所以,即便最后她是一个鬼魂,但也是一个美好的、令观众怜惜的女子。
在川剧舞台上,鬼狐旦的角色背后充满热情和幻想,是社会悲剧在戏剧舞台上的反映。演员和作者用浪漫的手法、神话的色彩抨击不合理的人和事,让观众在戏曲的舞台上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