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土
照黄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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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佐成
山区农事晚,到“五一”前后,稻秧才全部栽插完。当生产队的秧苗,差不多长出三四匹叶片时,已近六月。照黄鳝的时节也就到了。
黄鳝多栖息于稻田、堰塘、沟渠等地。那时的稻田,别说农药,即使化肥,也几乎不用。绿色生态的稻田水,滋养着小鱼、小虾、蝌蚪等小动物。晴好的天气,甚至能看见一群群形似草鱼苗的麦穗鱼,鼓愣着双眼,在稻禾间游来游去。众多的小鱼虾连同落水的昆虫,为黄鳝生长,提供了丰厚营养,它们乐意将巢穴建在稻田淤泥质水底层的洞穴,或者堤岸的石隙间。
经过从春到夏的生长,尤其到了仲夏时节,进入生育期的黄鳝,正是长得最肥美的时候。加上黄鳝喜欢夜间觅食、纳凉,月朗星稀的晚上,照黄鳝便成了最佳时刻。
多年与田土打交道,山里人对稻田的熟悉,就像熟悉他们的左右手。哪些稻田肥沃,哪些稻田枯瘦;哪些稻田关过冬水,哪些稻田是渗水的跑边田,他们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明白,只有那些关过冬水的缓坡稻田,黄鳝才又多又大,也才最有机会照到黄鳝。
那时,一些无所事事的小年轻,为打发无聊时光,趁了父母熟睡,拿了白天早就准备好的笆篓与葵花秆,偷偷溜出来,然后三五个相约着,悄无声息地往缓坡稻田走。
几个人兴冲冲地赶到稻田边,月光映照下的水面,镜子似的反射着光亮,让他们的心一下亮堂起来。大家嘻嘻哈哈说笑了几句,开始系的系笆篓,绾的绾衣袖,扎的扎裤脚。各自点燃葵花秆火把后,大腿一跨,“咚”的一声,性急的,右脚已迈进了水田,跟着,第二、第三个……犹如几发炮弹落进水中。不一会儿,水田里已晃动着四五个黑影。
大伙儿立于水田,并不急于迈步,只管举着火把,探头晃脑地四下张望。
仲夏前后的稻秧,长得精神,却不茂盛,疏疏落落的柔嫩叶片,根本遮不住清清浅浅一田水。稻田里那些物什:没来得及沤烂的一根两根胡豆茎、油菜茎,鼓愣着眼睛悬浮在稻禾边的青蛙,还没完全成型的长着披针形叶片的鸭舌草……在月光与火把的交相辉映下,虽说有些模糊,却又隐约可辨。
然而,睁大眼睛都没有发现黄鳝的踪影。大家开始举着火把,一边趔趄着身子,缓慢挪动脚步,一边左顾右盼,眼光却时时扫射着身边的水域。
黄鳝视力差,尤其是强光照射下,几乎一动不动,触觉却异常敏锐,当感受到水波晃动时,那些钻出洞穴趴在泥土上的黄鳝,会迅速摆动身子奔逃;只将脑袋探出洞穴的,也会快速退回洞穴躲藏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大伙儿的脚步迈得越发慢而轻,生怕一不小心搅翻了稻田水,惊动了黄鳝。到底还是惊扰了,只见一个小伙子一边惊喜地吼叫着“黄鳝、黄鳝”,一边舞动着火把,快速迈动着脚步追撵,搅得稻田水哗哗哗直响。眼看追撵上了,只见他身子猛地向下一弯,右手食指、中指与无名指,已闪电般扎向了黄鳝。当他一脸兴奋地将拇指粗的黄鳝高高举起,一个小伙子已舞动着火把,搅着四下喷溅的水花赶了过去,其他人也高举着火把,眼光齐刷刷地射向那条扭动着身躯的黄鳝。
成功抓获第一条黄鳝,让大伙儿信心满满,同时也认识到,几个人挤在同一稻田,相互搅动的水波,难免会让更多的黄鳝逃逸。大家开始分头行动。于是,更多的稻田,晃动着一个个缓慢移动的黑影,连同一簇簇明明灭灭的火把。
事实上,夜间照黄鳝并不容易。月光与火把织成的光影,是那样朦胧,稻田蓄水稍稍深厚,便很难发现潜伏于水底的黄鳝。同时,黄鳝易惊逃,当脚步缓慢靠近时,晃动的水波极易触动它敏感的神经,导致它迅速奔跑,仅凭徒手,很难将其捕捉,除非你疾如迅雷。加上黄鳝表面附着一层溜溜滑滑的黏液,即使拽住了,稍不留神,也极易从手中滑落。或许正因为这,这些用尽目力、心力的小年轻,探头探脑地从稻田这头追撵到那头,从这个稻田搜寻那个稻田,其间也不时发出快活的喊叫,但真正抓到手的并不多,加上葵花秆即将燃尽,大家不得不相互吼叫着对方的小名,抖抖一身泥水,起身上岸往回走。一路上,大家翻捡着各自的笆篓,比较黄鳝的数量与大小,在相互追逐打闹中,相约着下一次照黄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