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译者何雨珈:
每一次翻译都是与作者的强烈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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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雨珈翻译出版的译作。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余如波
2月9日清晨,成都天还未亮,何雨珈已经起床来到书房。一台电脑、一个竖屏显示器、一块键盘、一张舒适的办公椅,还有一只有点黏人的猫咪陪伴着她。最近,她正着手翻译一部小说,到了这天中午,已经翻译了约4000字。
如果你对时下流行的“非虚构”写作感兴趣,大概率读过或至少听说过这些书:《再会,老北京》《东北游记》《看不见的美国》;如果你是“吃货”,应该对英国作家扶霞·邓洛普的《鱼翅与花椒》《川菜》《鱼米之乡》《寻味东西》等中国美食题材著作有所耳闻;如果你是影迷或者剧迷,那么,《纸牌屋》《丹麦女孩》《伯纳黛特你去了哪》这些热门电影、电视剧的原著小说,或许会有兴趣。
这些图书的中译本背后,都有何雨珈敲击键盘的身影。从2009年初涉翻译以来,这位来自四川绵阳的青年译者,已经出版了约40部作品。业界对何雨珈的工作不吝赞美:“她的选书和译作,是一个值得参考的样本,展示出一种清晰的自我判断与取舍的脉络,把她个人对生活的高度热情与更普遍的社会关怀结合起来。”
人 物 名 片
何雨珈,四川绵阳人,自由译者,撰稿人。迄今为止翻译出版译作达40余部,其中著名美剧原著《纸牌屋》成为现象级畅销书,《鱼翅与花椒》获得新浪好书榜2018年度“十大好书”,另有《当呼吸化为空气》《再会,老北京》《东北游记》《东京绮梦》等译作出版。译笔获得读者及业内普遍好评,曾获第四届单向街文学奖年度译者提名,获2021年刀锋图书奖年度新锐译者。同时,为腾讯新闻旗下各平台、Food&Wine等媒体和杂志平台撰写非虚构稿件,为各大平台纪录片翻译中英文字幕。
翻译“初心”,源自两位“大家”的启蒙
何雨珈从事翻译的“初心”,追根溯源,来自两位“大家”。
读中学时,何雨珈的同学送给她一本中英对照版《浮生六记》,其英译出自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学者、翻译家林语堂的手笔。“只要是我当时能懂的,都觉得好恰切,读起来特别舒服。”她将其形容为“远超过课本的那种好的英文”。
另一个缘起,则是一篇文辞古雅的文章《论读书》:“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何雨珈初读时,以为是哪位明清名家的作品,还将全文抄录在笔记本上;后来她才知道,它出自英国散文家、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中文由著名英国文学研究专家王佐良翻译。“这篇文章让我惊喜地发现从英文翻译到中文,可以如此地贴合中文,语言又能够如此地精彩,像明清的小品一样,但是又不丢失英文的原意。”
后来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分方向时,何雨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笔译。然而,就在她快要毕业签合同时,一场车祸突如其来。住院期间百无聊赖,她根据从学校BBS上获得的信息,应征翻译了一本营销方面的图书,后来又借着休养的空闲陆续翻译了四五部作品。“那个时候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翻译,但是并没有觉得翻译是我要终身从事的职业,想探索一下人生的其他可能,就申请了香港高校的新闻专业。”
在香港读研期间,何雨珈有一门“特稿写作”课,老师迈克尔·麦尔是她很喜欢的非虚构作者,两人便商量着把他的《再会,老北京》翻译成中文。随后,何雨珈回北京一边养伤,一边翻译这本书。“北京算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医院病房,远远就能看到他写的那些胡同什么的,那时候翻译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后来,何雨珈拄着拐杖,跟作者一道在北京为这本书宣传了一圈。“感觉这本书让我通过作者,表达了我对这个生活了这么久、度过了青春的城市的一种情感。”她觉得,这正是翻译工作带来的情感附加值:以一个最认真的读者的方式,成为作家的中文世界表达者,让作家替自己说出很多话,“这种感觉我还蛮喜欢的。”
如果说《再会,老北京》让何雨珈从情感上认同了翻译事业,热门美剧《纸牌屋》原著小说则让这份情感真正落地,获得了经济上的支撑。当时,在一场宣传活动上,何雨珈结识了后来的《纸牌屋》编辑,获得了翻译该书的机会。“《纸牌屋》太畅销了,因为美剧有名,大家都想找原著来看一看,甚至就买一本摆在家里。这样一来我就获得了稳定的书约,必须得开始保持每天都工作的状态。”
尽管后来为了照顾家人的情绪,何雨珈尝试过英语老师等工作,但最终还是没能抵住翻译的诱惑。“所有的工作都有好和不好,在我目前的职业探索中,翻译可以让我完全忽略它的不好。”2014年,何雨珈正式成为一名“自由译者”。
沉浸在文本中,在翻译时“又哭又笑”
截至目前,何雨珈总共翻译出版了约40部作品。“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通俗畅销书译者,纯文学和学术翻译更难,有时候为了查一个专有名词,可能花一上午甚至一整天都没有结果。”
何雨珈翻译的“通俗畅销书”,其中很多是非虚构作品。之所以形成这种偏好,她给出一个很直接的解释:很多非虚构作者还活着,有什么不懂可以直接联系。例如,她翻译的《看不见的美国》一书中,讲到了美国的三条移民线路,作者将其描摹比拟成河流。“起初我以为真的就是三条河流,但一直不知道是哪条河流,后来我查了美国移民的相关文献,找到作者的电子邮箱,发邮件向她请教才确定下来。”
一来二去,一些原著作者甚至与她成为好友。上世纪90年代,对川菜十分感兴趣的英国人扶霞·邓洛普到四川大学留学,其间还前往当时的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厨,后来将自己与川菜的缘分写成《鱼翅与花椒》一书。一开始,扶霞本来没想让何雨珈翻译,觉得她太年轻,对书中描写的几十年前的成都没有亲身体验。
然而,责任编辑以何雨珈是“吃货”为由力争,认为她能“读懂”扶霞。翻译到一半的时候,扶霞来成都和她吃了一顿饭,整个过程成了一场菜谱分享会。后来,何雨珈又翻译了扶霞的《川菜》《鱼米之乡》《寻味东西》等多部作品。与很多“夜猫子”文字工作者不同,何雨珈通常早上五六点起床开始翻译,这是她一天中精力最好、效率最高的时段,一般工作到肚子饿了再吃早饭。“翻译到一本喜欢的书并且翻得很流畅的时候会带来一种幸福感。”翻译美国前总统林登·约翰逊的传记时,何雨珈创造了自己的纪录:一天翻译14个小时,两万五千字。
何雨珈在翻译中常常“入戏”,处于“浑身发抖”“又哭又笑”的状态。“我是一个哭点和笑点都比较低的人,很容易被艺术作品感动,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惹得又哭又笑。”
曾有国内文学奖项的授奖词写道:“在每一次翻译的背后,何雨珈都尝试与作者建立强烈的共情,并且将其自然转化为对文字的感受力,以便将这种好奇与温度传递给下一位读者。”
在对何雨珈译著的好评中,“没有翻译腔”“就像用中文写的一样”常常见诸网络。其实,这也印证了她对翻译的看法:翻译不是一种“二度创作”,优秀的译者应该在译作中“隐身”。
从事翻译之初,何雨珈的“表现欲”更强一些,那些讲营销、讲企业的书,往往被她翻译得天花乱坠。不过,随着工作经验逐渐积累,尤其是翻译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品之后,何雨珈逐渐改变了看法。“译者的作用,是帮助原著作者用中文来写作。作者写得足够好,译者其实就是传声筒。”如果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译本,译者始终处于“隐身”的状态,或许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