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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童年的一场文化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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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劲松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这是四川人都熟悉的童谣。说到底,中国的年还是数千年农耕文明的遗产。乡下的童年,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尽管那时还很清贫,但年却是一年中最富足也最有仪式感的时光。仪式感不正是年味的味儿么?
      春天是从冬天出发的,不管北方南方,传统的年都是从农历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开始的。这一天最大的仪式是敬灶或送灶神,也就是灶王爷。
      仪式感的内涵是虔诚。早早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娘会“焚香沐浴”,然后在灶上点上油灯。那油也是自制的——老家多油茶树,冬天采摘,去壳,晒干,碓窝舂,锅里炒,炒得油光光的,再继续舂。大人小孩一起轮流劳作,用山上的茶树、梨树或青杠等做成的“嘠棒”,直到把茶籽舂得像糍粑一样,那“嘠棒”也泛起金亮的油光,把“糍粑”倒锅里熬制。虔诚是一种慢时光,这活儿得花整整一天时间。熬好油,娘首先得用空酒瓶或者壶装几斤,这是过年给灶王爷点灯用的,必须干净。那油倒在专门的砂碗里,灯芯是山上特有的植物“灯芯草”,轻轻去皮,里面洁白如玉的小香棍就出来了,易燃,吸油,用起来方便。
      一切准备停当,娘换上干净衣服,点上灯,摆上自制的米花糖和一盘自产的红柑橘,跪在灶前向灶神祷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末了,还会请求灶王菩萨保佑一家老小平安健康、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云云。我上学后,娘还请求灶王爷保佑我读书厉害成绩好……长大后就知道,灶王菩萨是不存在的,作为民俗,这其实是一种自然敬畏。顺应自然,天道就是人道,年关时节的香烛氤氲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敬灶之后的第二场仪式,是“打阳尘”,各地叫法不一,其实就是年底清洁大扫除。仪式感更多体现为孩子的参与感。那时的乡下大多泥墙瓦屋甚至茅草房,漏风滴雨,一年下来,到处都是尘埃,甚至蛛网密布。正月里,来来往往流水客,常用的碗筷不够了,床下箩筐里的杯盘碗盏得拿出来清洗。
      除夕当天,习俗大同小异。人过年,果树也过。团年饭酒足饭饱,大人小孩都吃得满面红光。爸带着我和哥两个男丁,端一小碗肥肉,拎一瓶白酒,拿一把柴刀,走进果园去。那是爸种下的十几棵红桔和几棵桃子、梨子、李子树。它们树形巨大,散开两三间屋大小的绿荫。在爸带动下,我们对着树的主干不轻不重砍上三刀,在刀痕里喂上一片“回锅肉”,倒上一杯酒。一边这样劳作,一边和哥角色式地对喊:“柑子!”“嗨”“结不结?”“要结!”“结好多?”“砍三刀,结三挑!”“喂点嘎嘎,多发丫丫……”
      仪式里多有禁忌。比如初一没吃早餐前,不得随便说话。可小孩子兴奋,禁不住声。娘早准备好饼干,刚一醒来,就塞一块到我嘴里,算是吃过东西,可以开口说话了。
      仪式里更有传承。我家有个沿袭几代的环节:拜年。可不是简单的拱手作揖表白几句,而是一套仪式感强烈的标准动作,换言之,要在“拜”字上下功夫。父亲五兄妹都在山上,距离很近,隔一根田坎或一道山湾,横竖不过五六百米。爷爷奶奶还在时,各家老小吃了早餐,穿上新衣,就去给两位老人拜年。爷爷奶奶早早地穿戴整齐,端坐堂屋正中的条凳上,依辈分接受儿孙们的拜年和祝福。随后是爸一辈坐上去,我们行礼。礼是古法,双腿下跪,三叩首。我们有了下一代,也“如法炮制”。爷爷、奶奶、大伯和我娘先后离世,但每年初一,这仪式依然坚守。去世的人遗像挂在堂屋,同样依辈分如此这般礼拜。长幼尊卑,家庭伦理就这样传袭下来。孝老爱亲,遵纪守法,诚信勤奋,外加古老的仪式,我家几年前得了全县最美家风好家庭,金字匾额挂在堂屋,过年过节,熠熠生辉。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些仪式渐渐失落了,但随着近年来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它们又在渐渐回归。年在童年,我们渐渐长大,也渐渐变老,越来越感觉到,上述种种应该是传承千载的文化启蒙,潜移默化的精神教育,无形中教会我认识自然也敬畏自然,更教会我善良忠厚的品性。
      童年的文化启蒙与认知是从春节开始的。带着孩子回老家过年吧,去寻找自己的童年,也让正值童年的孩子,从你的根生长的地方出发,像你期盼的那样,一生春暖花开,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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