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情

    感谢人间,再一次挽留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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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心
      母亲出院有一个多月了。她的身体恢复出乎我们的预料——竟然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可以不坐轮椅,甚至不需要拐棍就能独自行走几千步了,这让我们惊喜。
      一个多月前,在龙泉二医院抢救室,母亲满身血污,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各种管子插满身体,各种仪器“嘀”“嘀”“嘀”不绝于耳。透过手术室门缝,我看见医生护士包扎着母亲小小的身体,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我真怕母亲从此站不起来。八十三岁的母亲,七十来斤的体重,轻飘飘地被快速而来的小车撞出了几米远,身上多处骨折,当场就昏了过去。
      母亲虽然捡了条命,但住院的一个星期里,还是让她够受罪的。母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她每天一醒来就做饭喂鸡喂猪,或到田地里给庄稼浇水除草,根本没有时间闲下来。即使到了晚年,她也歇不下来,白天帮哥哥弟弟家扫扫地,洗洗碗。逢场天,走上十多里到集市买些她需要的生活用品。尽管哥哥弟弟都有车,但她不想去麻烦他们。前几年,她在弟弟房子旁边还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上了豇豆、茄子、小白菜、蒜苗、葱子之类的蔬菜。这些蔬菜被她当成自己孩子来养,伺候得水灵灵的,煞是喜人。我每次回家,她都会在车子后备箱里塞好多的菜。
      在医院的母亲,整日整夜地躺在病床上输液、做理疗,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住院前几天,母亲头脑一点都不清醒,连她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特别是麻药后的头一晚,母亲喊周身痛,却又异常兴奋。她拔针头,扯电线,撕纱布,完全是处于失常的状态。我握住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放开。她大口喘气,呕吐不止。我急忙摁响床头铃声叫来医生,问会不会是脑震荡,或血管出血?医生说做个CT吧。
      半夜三更我推着母亲去做CT。住院部到CT室要经过两个急转弯陡坡。下坡时,我一步步后退着走,手推车没刹车,我只能将手死死摁住把手,一步一回头。上坡时,我全力以赴向上推,汗流浃背。途中与一辆殡仪车相遇,一个刚刚抢救无效的人去世被抬上了车转移到火葬场。热汗马上转成了冷汗,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母亲,还好,我的母亲还在。那一刻,我脸上流淌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片子出来,医生说基本上没事。可能母亲脑子受了太大的刺激。母亲不知道自己在医院,一会以为在妹妹家,一会以为在姐姐家,一会以为在我家。她竟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听见我们听不见的声音,一会说房子垮了,一会说火车开进来了,一会说水淹到床边了……有次,母亲说,她的几个姐姐来看她了,叫我给她们倒茶端凳子。我说,母亲,这是医院,疫情期间她们来不了。她鼓捣说,她的姐姐就在她的床边。过了一会,母亲生气了,说我不挽留她们,她们都走了。我好不容易哄住母亲,叫她睡会,可她睡不到一会就要起来嚷着要回去,又去拔针头,把药水喷得满床都是,手上弄得鲜血淋漓。连护士小姐都开始发怒:“你再这样,打针的地方都没有了,看你咋办。”我只好向护士赔笑脸。
      我真担心母亲从此这样疯疯癫癫。十月十六日,我农历生日那天,母亲依然不认识我,问我,孩子,你是谁,从哪里来?那一刻,我忽然泪流满面,将母亲的手拉至她干瘪的腹部,告诉她,我是您女儿,我从这里来。母亲定定地看着我,你是我女儿?我什么时候生了你?她越这样,我越是心疼。等母亲睡着后,我躲到厕所大哭了一场。
      母亲回不到现实世界,我只有去她的世界。那几天,我陪着母亲疯言疯语,她说什么,我就附和着什么,她说看见了什么我就说看见了什么,她说听见了什么我就说听见了什么。我只是要她高兴,尽量不要她生气。
      在医院,我和姐姐妹妹轮流照顾母亲,因为一个人根本坚持不下来。后来姐姐感冒了,越来越严重,再拖下去就要倒床了。母亲的这种情况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看护,不能请护工,又不能换人。咋办?哥哥说,不如让母亲出院,乡下空气好,可以将母亲推出来到处走走,也许对母亲养伤更有益。想想也有道理。
      于是,我们问主治医师母亲能不能出院?医生说可以再做一次检查,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回家疗养。母亲的主治医生和我儿子年龄差不多,都是90后,态度温和,医术很不错。每次不管去办公室找他,或打电话问他有关母亲的病情,他都会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让人感觉温暖。
      母亲再次做了全检,医生说可以出院休养,她的身体可能至少三个月才能恢复,先开半个月的药回去吃吧。
      说来真是奇怪,母亲一回到家里,脑壳就清醒了。我问她好几个问题,她回答完全正确。她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她清楚记得她自己的房间。她一进入房间首要任务就是看她放在衣柜里的钱还在不在,少没有。我们感到很惊讶,母亲回家后与在医院时真的是判若两人。我们心中窃喜,看来让母亲出院这个决策是明智的。
      母亲回家后,每天都有人陪着她,不是姐姐,就是妹妹,有时候是我。我们推着她在乡村公路上走,有时她自己也可以推着轮椅活动活动身体。我大多数推她去附近的漫香庄园,带上茶水,两个水果,走累了就坐在亭子里休息,和母亲说说话,一起拍拍照。
      为了让母亲尽快恢复身体,姐姐妹妹隔三差五地买些炖品和母亲喜欢吃的东西回来。天气好时,我们就给母亲洗澡洗头,换洗衣服及床上用品,不要母亲感到一丁点不舒服。母亲是个极爱整洁的人,随时查看她的衣柜,里面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该挂的挂,该叠的叠,绝不乱七八糟。
      或许是天天有人陪心情大好的缘故,母亲恢复很快。除了右手的四个手指还伸不直外,身上的几处骨折都恢复了八九成。有一天母亲见我突然回来,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上前就把我抱住:我二女子回来了,我二女子回来了。
      看着母亲再一次活泼起来,我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母亲能够活下来,也许是我们和母亲的缘分未尽,也许是上天想多给我们尽孝母亲的机会。
      但不管怎样,我都要感谢悲悯的人间,再一次挽留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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