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眸青衣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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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雅春
      雅安人喜欢看水,尤其喜欢看青衣江的水。每逢暑假,我最指望母亲带我回她的故乡雨城雅安去看水。
      20世纪60年代,雅安沿青衣江两岸多是青砖瓦房低矮民居,夏日夕阳落山,忙碌的小城人多聚集在大北街、文化路这一段江边乘凉。那时,河堤不高,大北街江口那株老黄桷树是把遮阳大伞。
      坐在老黄桷树下,远眺青衣江如同顽皮小孩拨弄着朵朵水花,哗哗声不绝于耳。
      母亲指着江水说:“雅安的江会说话、会养人、会逗人开心,也会惹人落泪。”
      儿时哪懂这些?有的是好奇印象。横渡青衣江是当时雨城游泳爱好者的时髦愿望,青衣江水流急,渡江只能顺水游,我见过许多泳者都无功而返,只有很少的人游过去。
      母亲说:“游江要知水性,经得冷耐力足,如过了雅安大桥上不了岸,下游就有溺水危险了。”
      雨城的老辈人都经常这样教训下河的孩子。
      那时节,雅安的河床石头斑斓,干净如洗。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青衣江无疑是个聚宝盆。天晴无雨的晌午至星辰出云,青衣江水边敲打木槌的洗衣声此起彼伏,姑娘少妇们的欢歌笑语随处可闻。城里自来水金贵,只能供生活用,洗涤衣物和退凉都喜欢奔青衣江,清洗快又干净,洗完了太阳好就晾晒在石头上,水气干了拿回家。大北街中段有家染布作坊,阳光天洗净的青色、紫色、蓝色的染布沿江边石头一字形铺开十多米,不时有小孩穿梭其中捡白色或带花纹的鹅蛋形小石。
      母亲说:“那是石灰石,我们到雅安车站时看到冒白烟的几处石灰窑用的就是这石头,城里修房造屋少不了它。”
      天打麻子眼时,有人打着手电筒搬江边石头,母亲说:“那是人家逮打屁虫。”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叫九香虫的虫子,中医说这虫子有补肾作用。
      星星眨眼时,运气好可以听到夜晚大北门江边有练嗓声,一阵高一阵低,高的雄壮嘶哑,低的女声女气,尖音十足。最入我耳的是那句“稻花出来香色色”。
      母亲说:“那是大北街川剧团学员夜间练嗓子,这句是那晚我们看戏演花鼻子那位唱的。”
      看得出母亲很入戏。戏上有人间有,人生如戏,青衣江不会说话也有戏,它温顺时就是一匹溜溜达达的马,发怒时也吓得人冷汗淋漓。
      记得有一天雨城下着毛毛细雨,清晨我在朦胧中被母亲叫醒,一溜烟跑到青衣江边。那江水一改往日清澈温顺,洪水挟着泥浆潮气像黄河一样咆哮汹涌,水红红的有泥腥味。我目睹青衣江洪流漂下的木材等物,这洪水此生我也头次见。
      本世纪初,母亲回了趟雅安。她带回一大堆雨城照片与我分享。我只关注青衣江,照片中雅安建了廊桥,沿江两岸现代建筑初见端倪,堤坝安了流苏彩灯,河床也平顺了,没见杂乱的挖沙水坑。母亲还小心翼翼地掏出个小玻璃瓶,我知道这是她从雨城带回的宝贝,水质蛮清澈,嗅嗅有故乡的味道。母亲说雅安变了,如果说她年轻那会儿青衣江是古装纯情少女,结婚后日子过得紧略显憔悴,那现在是走向成熟,脸庞上有了青春光泽的气息。
      2020年后,我和母亲、女儿又回了雨城。蜀道变通途,高铁入家门。故乡变美了,从大北门老黄桷树到西康码头下游,青衣江英姿焕发,江面开阔,碧水齐岸。母亲和女儿恋上了故乡,恋上了青衣江。
      午后夕阳落坡,母亲融入西康码头的大妈舞,大北门老黄桷树撑开巨伞迎送南来北往的车流和客人,绿叶婆娑舒展风吹摇曳,女儿也展开了她的专业画板。我问女儿对青衣江的感受,她说站在江边特凉快,广州也好、深圳也好,夏日的高温下画上2小时真受不了,在青衣江边顶着日头,一下午河风吹来,全身凉爽,简直是天然空调。年轻人的思路贴近时代,青衣江两岸川流不息的乘凉人流,沿江的酒坊、茶楼、酒店不都沾了青衣江的光么?人与自然贴近、和谐。青衣江不会说话,该给的都给了,我回眸看见母亲在点头,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十分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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