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峨眉

□敬城
　　桂花渐开，明月渐白。中秋又要来了。中国人过中秋，聚拢、团圆、把酒、吃月饼赏月亮……这些环节一个都不能少。即便亲朋好友因为疫情不能聚齐，也要创造性地开启对着视频碰碰杯、说说祝福的话儿，仪式感很重要。而最时髦也最怀旧的仪式感，当然是忆忆、诵诵、写写关于月亮的各种诗儿，并发发、转转、赞赞朋友圈，聊寄各种情思、聊慰各种相思。
　　一提月亮的诗，第一把交椅还得是李白。“床前明月光”也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也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好……随手拈来几句，都有傲视群雄的气象。
　　我却最爱他的《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现代学者研究推算，这是李白初次走出四川时创作的一首依恋家乡山水的诗。这一年，李白正是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之际，在离开蜀中到往长江中下游的舟行途中，他见到峨眉山上高悬着半轮秋月，平羌江中流动着半江月影——于是寥寥数笔，即勾画出了一幅山月和江水协响的千里蜀江行旅图，构图精巧，境象清朗，前途一片清辉无限的光明世界。却又多少带着点青青涩涩，藏着点惊惊惶惶。尤其是后半句，如同写日记，小鹿般离家、离母、离群的孤独之情、附靠之意潜涌其间。
　　恰是这点青涩，让人渐生共情。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既有天时待我、舍我其谁的豪情，又有路在何方、知音何在的迷情？
　　所以不独是我，许多人都爱这首峨眉山月歌。以至于现在，峨眉山市、夹江县、青神县、犍为县等地的人，还在为这首诗的创作地在哪里频频打起笔墨官司。比如，峨眉山说明月在她的山头、夹江说月影在她的青衣江（即平羌江）里、青神说诗中的三峡乃岷江流经青神县汉阳坝至乐山城东一段水路的平羌小三峡（由犁头峡、背峨峡、平羌峡连贯而成）、犍为说诗中夜发清溪的出发地是其县境之内的清溪古驿站……争得好不热闹。
　　李白也爱他的峨眉山月歌。越是离家远，这种爱越明显。
　　他一面仰望“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颂赞“四海此中朝圣主，峨眉山下列仙庭”，一面在初次写峨眉山月歌的青涩、稚嫩与意犹未尽之后，再次创作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全诗8行112字，直抒胸臆、字字峨眉句句月，高潮迭起、皇皇名句滚滚来：如“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如“长安大道横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如“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笔力雄奇，一扫青涩之气；回环散见，写尽相思之心。大开大合，映带生辉，有月照千江之妙、有影随万里之美。
　　正因为此，在多少个或团圆、或并不团圆的中秋之夜，多少中国人只有或高声朗诵、或心中默念、或听人吟唱一番李白的月亮，才算过好了一个完整的中秋节。
　　而在李白的心里，无论哪里的月亮，总是不及家乡的圆、故乡的明。是的，只有峨眉山月，才是那双可寄愁思的眼睛，才能“俱怀逸兴壮思飞”、才能“与人万里长相随”。
　　也因为此，哪怕眼前事浮浮沉沉，只要我们端起酒杯，朝着峨眉的方向，敬一敬月光，就能把相思寄给远方，寄给那些可以言说的、不可言说的、难以言说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