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南枝》：复活的明清小品

□刘火
　　打开刘一秀的《北风南枝》（上海三联书店，2021年10月）目录，就是一道风景。全书共分五个部分，无论第一部分的《逃学》《课桌》《扁担》《绿皮火车》，还是第二部分的《放鱼》《山芋》《寿材》《搬家》《邮差》《破烂背心》，无论是第三部分的《猫狗》《李广杏》《连片的玉米地》，还是第四、第五部分的《羊杂馆》《东北哥们》《洗澡的胖子》《木匠老项》《“杀猪佬”来福》《小渔船的老板娘》，等等，所叙所记，无一不是人间烟火，无一不是凡人琐事。仅凭目录，或许便知刘一秀的散文理念与理想。
　　第四部分有一篇由五十八则短章集束成题的《饾饤环列》。此集束短章，全是饾饤里所展陈的一盘冷碟、一盘干果、一盘时蔬，或者一碗南瓜绿豆汤、一碗刚从水塘里钓上的鲜鱼汤……《北风南枝》的大多数篇章或者可以说全部篇章，都是凡人所见和所历。譬如写重逢“绕着新修的水泥路在村子里外闲逛，熟悉的老面孔，一律唤我小名乳名，那都是长辈；陌生的新面孔，也频频和我打招呼，居然有恭敬叫我二爷、叫爱人二妈的，弄得我满面羞怯”；譬如写忆旧“小学时，每周有半天劳动课，一般是积肥，每人至少上交十斤蒿草，由体育老师拿着杆大秤，挨个称，扔进操场边的大粪坑里，沤肥。这本不算多。砍草，没问题，主要是瘦小枯干，个头都没装草的竹筐高，挑不起来，伤透脑筋”；譬如写喟叹“所谓日子，不过是穿穿脱脱，脱脱穿穿，换换扔扔，一生，就这般过去了，不值得大惊小怪或感怀嗟叹的”，等等。在作家的笔下，不作一丝一毫惊人语。即便是对物、对世和人生的喟叹，也一样不作惊人语，而是直面我们身遭周围一切熟悉的事和人所面临的窘境和喜怒哀乐，以及由此的玄想与思考。在《北风南枝》里，往事并非如烟；在《北风南枝》里，往事历久弥新。而正是往事，可以唤起我们对美好生活的某种挂念。
　　《北风南枝》的根在生活，但叙事意蕴和叙事技巧，则深得中西随笔的恩泽。在西深得蒙田、尼采，在中深得明清小品。《北风南枝》共120余篇，多是千字（或千字以下）短文。以蒙田、尼采元素论，在作者的笔下，即便短文，也一样写出了华丽和浩荡：“冬的好，在于它把一切全裸露了给人看，这份真诚与坦荡，是天底下最无邪的君子的作风和禀赋……这世间繁华葳蕤的一面，浮夸而喧腾到了极点，正如膨胀的欲望，像汹涌的大河之表虚张声势的泡沫。”以明清小品元素论，即便短文，也一样写出满目通透：“冬日衔山，西天昏黄，暮霭沉沉。驱车横穿长白山深处一小县城，一条还算宽阔的大街，直不笼统。路两旁，小挑，板车，驴车，马车，三轮车，农用车，大卡车，沿街摆停，皆堆垒得满满当当，全在吆喝两种物品：大白菜和大葱。堆堆人聚拢着，成捆成抱成堆买。又都按老办法，一溜整齐摊放在沿街脚的空地上，晾晒收水，压压匝匝，蔚为壮观。提提鼻子，满街的大葱和白菜帮子味，闻着踏实，嗅着舒坦，瞅着顺心。东北老百姓又准备猫冬了。”此，整篇文字不满两百字，真可看成是明清小品再世。事实上，《北风南枝》里的许多文章大都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