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抒怀

    岸上的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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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习华
      凯江朱家滩大桥项目正式验收通车后,渡船就停止了摆渡。
      那一日,萧家河坝的青壮劳力齐动手,吆儿嗬——,喊着号子,把渡船牵引至河湾处的岸上,用钢丝绳捆扎,打地铆,绑得牢实的。
      当大伙把工作干完时,下方的大桥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把众人惊了一下,顿时愣住,呆望远方,有的人眼睛一下湿润了……
      这渡船是有来头的,对萧姓人来说,有割舍不掉的情感。
      一个古渡,历经多少云影风雨;一只渡船,也载不动如山般的乡愁。过往中,渡船摆渡两岸,水浪拍击船帮的声音,过河人的说话声,曾经的歌声,船工号子声,这更接近天空或大地的声音,是始终萦绕于这古老渡口丰盈的元气。但现在,一切都静了下来,免不了有一种伤感。
      自清代始,应龄公的长子世晨率世晏、世旦、世昌几弟兄随“湖广填四川”,背着简易包袱,怀揣一本《家谱》,行色匆匆,从湖北阳新县朱家山出发,寻水路上溯几千里来到这个大河之侧定居。萧氏先祖在这里开疆拓土、繁衍生息,从此这里就叫萧家河坝,后来建码头、兴渡口,就起名朱家滩,旨在不忘故土朱家山……萧氏在此已居住三百年,虽历史不算久长,但其血脉滚滚,至我的孙子辈已经历了十二代人,在一个村子里已是一千多人的大姓。
      昔日凯江舟楫穿行,风帆列阵,号子雄浑,壮丽画卷。一水汤汤,滋养着苍凉厚土,又护卫着精神家园。
      渡船在流年里,在萧姓人的记忆里飘来荡去……过去的春天里,渡船的这边萧家河坝是一坝好田,麦苗青;渡船那边江家湾是一湾好土,菜花黄;夏天,稻花香两岸;秋天,果实累累景色美;冬天,整理土地待来年。
      渡船既是出发,也是归来。
      从木船到铁船,渡船以不变姿势激荡岁月,随着萧姓人的脚步行走天下。过去横在河上的是一条篾纤绳,后来换成钢丝绳,撑渡时船不调头,船两头啄,既是头也是尾,上下方便。渡船,小则可以过人、过牛、过摩托,大则能过拖拉机、小四轮、轿车。
      船在岸上。彼此熟悉或陌生的鸟儿停靠在船篷上,叽叽喳喳,飞飞落落,流连忘返,顺便把白色的粪便拉在那里,表明这是它们的幺店子,飞行中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近百年来,萧家河坝以惊人的速度变化着,经历了苦乐、荣辱、兴衰。
      抗战末年至1947年时,我祖父五弟兄,要“五丁抽二”,因我祖父有残疾,几年间二祖父、四祖父先后被抓“壮丁”,是从老房子里捉住,五花大绑,从渡口送走的。1955年和1963年,我五祖父、二叔先后参加解放军,戴大红花,敲锣打鼓,也是从渡口送走的……
      近几年,美丽乡村建设如梦如画,萧家河坝朱家滩已是名闻遐迩的生态休闲地了。
      船在岸,船看着这里的一切——
      大坝里,一个“生态园”,彰显农耕的记忆。一大坝田土,种着葡萄和发展有机农业,一派葳蕤……
      河岸上,一个“乡愁园”,唤醒大河的记忆。萧姓人把河滩上有特点的大石头掏出来,运至农家乐临河这方的树林里,拟建立一个乡愁园。这些石头被水无数次搓磨,形状各异,石上的印痕还存有水的波纹图案,有的像田螺、贝壳,像鱼、乌龟,还有的像一只脚板、一面风帆等;也把散落于各处的大碾盘、石磨、石臼、石墩等搜集拢来,与那些石头共处一地,供人们观赏、解读,品味老时光、新生活。
      河岸上,一排“农家乐”,打捞舌尖上的记忆。提供有机蔬菜、瓜果,野菜,土鸡,土鸭。县少年足球俱乐部的孩子们曾在坝子里的灯光球场训练,吸引了无数眼球。
      现在,置身于大桥处人来车往的热闹,渡船也会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忽一日,渡船被拆卸运走了。按规定,“渡”改“桥”后,原来的渡船就要退出历史舞台。
      承载了若干代人的过渡的渡船,将在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逝……
      当这个消息传到几百公里外我的耳中,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一下,一串晶莹珠子从眼眶里掉落……
      船在岸。白天,船像太阳底下一个戴着草帽的沉默的垂钓者;夜晚,像一块孤独蹲守的河岸巨石。天光云影下,渡船像一粒纽扣牢牢地钉在长河绸缎的衣衫上。
      自从大桥通车后,渡口就沉寂了。
      船,在萧家河坝朱家滩渡口存在了那么多年,我们看不见船的一丁点忧伤,只听得见在重重叠叠的日子里,船在水上激荡的欸乃之声、心灵之歌……
      记取那些璀璨的过往,相信时光,未来会给我们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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