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多个孙孙””有一群“共享奶奶”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熊晓雨

　　镜头，张惠英可不随便上。她是个讲究人，讲究发型、唇色、穿搭。实在不得不接受采访，她还会道歉说：“今天这样出镜，真是失礼咯。”今年71岁的她，每周都会去理发店盘上一个高发髻，再用啫喱水把额前的波浪刘海定型得板板正正。张惠英总是穿着色彩斑斓的裙装，蹬上锃亮的矮跟鞋，腰板挺直、身段优雅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的400多个孙孙还是喜欢漂亮奶奶噻！”作为成都市武侯区晋阳街道吉福社区的首批“共享奶奶”，2019年7月以来，张惠英所在的“奶奶天团”已发展到40人左右，带过400多个来自社区双职工家庭的孩子，接送他们上下学，提供陪伴服务。

共享奶奶：“我的400多个孙孙还是喜欢漂亮奶奶噻！”
共享奶奶：“你不知道社区跟我打招呼的人很多吗？”
共享奶奶家人：“你是害怕被开除吗？”

被照顾的孩子：“明明是我被照顾了，但是看起来她们好像比我更开心。”
被照顾的孩子：“我觉得张奶奶是个‘显眼包’，特别积极。虽然她有点激动，可我还是很爱她。”
社区工作人员：“用孩子的美好童年陪伴老人的幸福晚年。”

麻将退场，奶奶上岗
　　合唱团、舞蹈队、楼栋长、漂亮衣服，还有麻将桌……张惠英的退休生活排得满满当当。曾经一天打3次麻将，她甚至怀疑过，自己以前患面瘫是不是跟太爱打麻将有关系。但真要离开麻将桌，她得选个好玩的地方——至少得人多。
　　吉福社区的居民活动空间“红色小屋”她爱去。那里人多，不仅有参加社区活动的老人，还有小孩，尤其寒暑假。张惠英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孩子们不停叫着“张奶奶”，让她很受用。渐渐地，不少家长都知道了，无暇照看孩子时，可以把孩子送到“红色小屋”，有一位热情的张奶奶会陪着一起玩。
　　这就是“共享奶奶”项目的雏形：双职工家庭无暇照护的孩子、无处可去的老人，以及一个能够彼此互联的空间。
　　2019年，吉福社区工作人员杨琼走访发现，楼龄达二三十年的老旧商品房里，生活着许多空巢老人，他们平日“无非打打麻将”。而该社区周边有多所小学，大量双职工家庭在此租房，孩子接送难是个大问题。一到假期，不少孩子缺少照看，有些甚至“在公园凳子上就睡着了”。杨琼想，怎样让这两个群体“互动”起来？“红色小屋”的场景让她想到，也许能建立一个解决这类“一老一小”问题的机制。
　　“看到社区老人们有空闲、主动帮忙看护小孩，我们就想，为什么不请有爱心、有能力的老人帮忙，还能用孩子的美好童年陪伴老人的幸福晚年？”2019年7月，杨琼等社区工作人员提出“共享奶奶”理念，询问社区内是否有人愿意加入。张惠英立马抛弃麻将桌，她“要来当奶奶了”。
　　退休十几年后，她又回到规律、热闹的生活中。奶奶们开始排班，将孩子们统一接到社区活动中心，陪伴他们写作业、画画、唱歌、跳舞，一起学习各种手工艺。“一老一小”的安全也被考虑到了。被照看的孩子需满足上幼儿园的年龄，一般交由同小区的奶奶照看。放学接孩子时，安全起见，社区提前和学校沟通好“共享奶奶”信息，志愿者也会陪同前往。

越被需要，越爱“上班”
　　称号时髦、小孩围绕、被人需要，张惠英立马爱上了新身份。她得空就往社区活动中心跑。老伴觉得“好笑”，前脚还嚷着头痛，刚刚躺下，但接到社区电话，二话不说就开始换裙子、涂口红、梳发髻……
　　当“共享奶奶”一年多的杨果露也在兴头上，前一天结束旅行，第二天就穿上“共享奶奶”的橘色围裙。出门前，家人调侃杨果露：“你是害怕被开除吗？”
　　奶奶们很爱“上班”，这一点孩子们都知道。“我觉得张奶奶是个‘显眼包’，特别积极。她总是高举双手，大声喊‘我们来唱歌吧’。虽然她有点激动，可我还是很爱她。”和“共享奶奶”接触了2年的琪琪（化名）有些看不懂，“明明是我被照顾了，但是看起来她们好像比我更开心。”
　　有人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奶奶们太孤独了，需要人陪。可张惠英不觉得自己没事干，她更希望的是被需要。“我坚持做‘共享奶奶’，是想帮到双职工家庭，让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张惠英说。
　　张惠英坚称“带娃娃也没啥特别的”，记不住三四百个孙孙的名字。但每当有小朋友过来找她一起剪纸、涂鸦草帽，她总能认出大多数。有时她还会给儿子打电话：“你这周六别回家了，我要去社区陪娃娃，下次回来见。”
　　“共享奶奶”带来的变化很快出现。家长们意识到，由“共享奶奶”托管的孩子懂感恩、会表达。张婷（化名）从前娇滴滴的女儿，现在学会了主动给她拿鞋、扇风、捏肩。女儿告诉她：“因为奶奶们照顾我们太累了，所以我想，你肯定也很累。”这群由奶奶们照看长大的孩子，也开始主动上门看望奶奶。他们的父母也会上门帮老人买菜、做饭，周末还会带着老人一起出去游玩。
　　奶奶们从被人需要，变成了被关爱者。

因为有爱，邻里近了
　　成为“红人”奶奶后，张惠英老伴发现，在家里做饭不能太快。他经常问张惠英，明明说好5分钟到家，怎么20多分钟过去，“菜凉了人还没到。”张惠英说：“你不知道社区跟我打招呼的人很多吗？这边一句张奶奶，那边一句张姐。”
　　“奶奶们照顾好双职工家庭的子女，双职工家庭又为老年人提供各类关爱服务，形成社区自主的‘老小’志愿者模式。”杨琼介绍，“共享奶奶”发展到现在，已经实现了社区提出这一理念想要达到的效果。数据显示，2019年至今，吉福社区的“共享奶奶”模式没有出现一起安全事故或矛盾争执，邻里关系反而更加融洽。“我们考虑过风险问题，和‘共享奶奶’的亲属，和孩子的家长之间都有协议。我们还购买了场地险，但从来没有用过。”
　　《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健全新时代志愿服务体系的意见》指出，要“健全充满活力的志愿服务队伍组织体系”，“大力发展党员志愿者、青年志愿者、巾帼志愿者、社区志愿者、职工志愿者、退役军人志愿者、学生志愿者、老年志愿者等队伍，鼓励他们以实际行动促进社会进步。”除了成都，杭州、重庆、宁波等地也开始出现“共享奶奶”的身影。老年志愿者，正成为社区互助新模式中的重要角色。
　　一些地区向“共享奶奶”提供倾斜性激励服务，吉福社区的陪伴服务则纯粹出于公益。“纯公益的行为也许能走得更长久一些呢。”采访中，杨琼和奶奶们都表示，“‘共享奶奶’模式其实没有什么门槛，值得推广复制。”最重要的还是看“社区居民是否足够信任”“大家有没有一颗公益的心”“怎样激发民间互助的精神”。
　　吉福社区的很多家长也曾主动提出给“共享奶奶”相应报酬，但被拒绝。杨果露说：“公益不是做买卖，我们在这里能找到更多生活乐趣，找到那种被需要、被尊重的价值感就够了。”
　　采访当天，两位来吉福社区参观的基层工作人员讨论：“你觉得这个模式能够推广复制吗？”“有点难吧，社区差异性比较大，本质还得看有没有良好信任的基础。”
　　但这些问题和吉福社区的“共享奶奶”们无关，她们关注的是“孩子的作业有没有做完”“剪纸的花样是不是该更新了”“怎么用智能手机高效搜索千奇百怪的提问”……毕竟，张惠英立志再干10年，“陪孩子们到我8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