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进入历史叙事的非凡时刻

——谈纪录电影《里斯本丸沉没》

□李姝
　　《里斯本丸沉没》这部纪录片集齐了通常剧情片才有的情节叙事点，是绝佳的国际传播案例，讲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主题视阈下的中国故事和中国智慧。

历史叙事与纪录片之光
　　看似简单的故事，之前无人问津，被忽略。但方励却因为10年前拍摄另外一部影片时的“道听途说”，而对这个故事产生了兴趣。最终，他把这个故事刻进了自己的生命之舟，把寻找真相当成此生必做之事。这是一个普通人主动进入历史叙事的非凡时刻。
　　战争荼毒满目疮痍，“里斯本丸”号原本只是历史遗骸里烧焦的一粒尘土。82年前，一艘货船关联着4个国家（中、英、日、美），涉及1816名战俘的生命……历史书也许只是这样一句包含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冰冷记录，方励却魔术般地把封印的历史变成希望的种子。
　　科学探索+电影拍摄，双线并行+时间赛跑，白天干科技+晚上做艺术，方励不是一般人，他以地球物理科学家的身份做纪录片，跑赢了时间，抢到了历史。
　　关注社会变迁、还原历史真相、探究问题根源，表现人性多维、揭示情感幽微……这是纪录片自带的跨学科属性，连通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当然，还有《里斯本丸沉没》涉及的地球物理、海洋勘探等自然科学知识，以及无数优质纪录片出品方贡献给世人的神经科学、认知科学、心理学等知识。
　　消除未知的盲区，拓展已知的边界，正是纪录片之光照亮的地方。

非凡之人和巨大的好奇心
　　人并非生而为人，书写历史的人，不一定都是大写的人。二战日军的刽子手滥杀无辜，把1816名战俘封锁在“里斯本丸”号货舱，企图淹死在深海，不留活路。
　　方励选择打捞这段尘封的历史，于史海中钩沉，靠一己之力推动民间叙事，最终揭秘历史。仅凭偶然听闻就产生兴趣，这种对人类命运的热心、对历史的好奇心、对灾难受害者的同理心、对社会与时代的责任心，让生命超越了平凡。
　　耗费8年时间走访亲历者家庭，抢救性地拍摄到3位仅存的亲历者，利用专业勘探技术找到82年前沉船的准确位置，更正经纬度坐标，带领失去亲人的英军后代在沉船位置上方30米的海面举行告别仪式……做出上述举动，导演和纪录片团队毫无私利，只为接力当年中国渔民救助被困英俘的朴素人道主义精神。
　　800多名位战俘或被淹死，或被日军射杀，或被封困在船舱中未能逃生。影片通过海量搜集的人证、物证，抽丝剥茧，一点一滴串联起历史细节，揭秘“里斯本丸”号从被鱼雷击中到沉没的25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告慰亡灵，替受害者发声，让沉没的历史不再沉默。被好奇心驱使去做一件利他的事，这样的人不再平凡。

科学与艺术赋能影像叙事
　　方励是理工科专业背景，并非电影科班出身，但却比很多电影人还会拍电影，原因就是他懂得电影的语法——视听语言的规律。他做海洋测绘、地球物理科考勘探这部分工作已足够让人叹服，用声呐探测并成像，最终让幸存者的后代们通过这个画面，与82年前葬身海底的亲人们见面并告别。
　　这个仪式是整部电影的结尾和高潮段落，也是叙事的闭环，是无数历史文献纪录片和口述历史纪录片想做却做不到的情节设计。因为方励是科学家，他的声呐成像可视化手段完全打通艺术与科学的屏障，让我们看到科学与艺术合力下如何赋能影像叙事。
　　这部作品的影像真诚度和视听语言丰富度，体现在最后的情景再现设计。方励在新闻采访中提到了片中关键的战争场面、沉船25小时的动画处理——为什么人物是静止的，而镜头是运动的。这个技术考量和动画实验，就用了将近一年半时间。
　　情景再现的重点，是战争历史现场的氛围营造，所有这些动画场面的拟声制作极为专业。从机械声（炮弹、枪击、撞击）到自然声（海浪、狂风），再到船舱里的人声（怒喊、哀鸣、对话和濒死时刻的歌唱），数十条音轨创作最终还原了历史的场景。
　　影片叙事以第一人称视角代入却丝毫不煽情，情感节制，哀而不伤。问题驱动，情节饱满，叙事线索清晰，所有采访都在传递文艺作品的永恒价值：人类亘古不变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尤其在战争主题下的交织、隐忍、牺牲、毁灭。片中亲历者的后代们，多次提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对他们的家人造成了永久的伤害，战争对人的摧残展现得淋漓尽致。
　　方励有着多年电影制片、编剧经验，这次他选择了自己出镜讲述历史，这是一种超凡的使命感驱使，这是宝贵的创作初心，标志着普通人以非凡的勇气主动进入时代叙事。
　　方励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是发生在家门口的事件，我们的先辈是见证者、参与者、救助者，所以，这段历史自然应该由中国人来讲述。但《里斯本丸沉没》并没有把叙事的重心放在中国渔民的义举上，而是以多元的视角去追问历史，讲述了一个立体生动、跨越民族与时空、能引发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的故事。
　　方励书写的不只是二战“里斯本丸”号的历史，他书写了中国百姓在二战中的大爱与英勇，书写了以中英为代表的二战同盟国之间可歌可泣的民间真情，为我们率先垂范在历史的鸿篇巨制中如何注入普通人的时代注脚。
　　（作者单位：成都大学影视与动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