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愁的隐喻和显影

    ——读潘鸣散文集《故乡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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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帆

      一个人应该有3个故乡:生活的故乡,生存的故乡,生命的故乡。生活的故乡五味杂陈,生存的故乡如影随形,生命的故乡魂牵梦绕。
      一个人只有一种乡愁,根深蒂固。在生活的故乡,我们更多的是生下来,活下去。柴米油盐,摸爬滚打,与其说我们在故乡生活,不如说我们被故乡所经历。生活的故乡是外化的,漠然的,不由自主。
      在生存的故乡,我们感受相互的依存或疏离。人与故乡,仿佛保持长久的辨认和拷问。通过亲密的思量,人被故乡渐次认同、接纳或包容。
      在生命的故乡,人复归赤子般的坦诚。一切情感、精神、意志等有价值、有意义的部分,被日益提炼和升华,并再度融入赤子的肉体凡胎。源源不断的养分,促使生命故乡和故乡生命不断和解,浑然一体,使人之所以为人,并生生不息。
      由此,乡愁在有意无意间生成,并进而擦亮灵魂深处的灯盏:在提供无限隐喻的同时,又把隐入尘埃的故乡万象,向我们纤毫毕现地一次次显影——这是读完潘鸣散文集《故乡不老》后,最为深切直接的体认。
      作为地理空间的乡愁,是基于丰富生活积淀的景象式钩沉。
      有人将文体分类和人的生理阶段作互文式对照,指出诗歌属于青春写作,小说属于中年写作,而散文更接近老年写作。
      这种“庾信文章老更成”的现象和荣耀,是对散文难度写作的挑战,更是对散文写作者生活储能的巨大考验。
      在《故乡不老》中,潘鸣紧紧依托龙门山脉、亭江流域构成的章山洛水肌理,在李家碾、新店村这些具体而微的地理坐标中,定位了川西坝子这一核心地理意象,集中笔力铺叙了数十年来事无巨细的没齿难忘。
      这种伴随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与生俱来的地理边界和地理内核,才是我们定义故乡意涵时,具备原乡价值的命名。而我们出走后所谓的第二故乡、第三故乡,不过是在原乡基础上附丽衍生出来的情感幻象而已。因此,所有失去原乡的人,都是游子。而能回归原乡的个体,才称得上赤子。
      潘鸣提供的原乡写作,是原生的、朴素的、厚重的,甚至是苦难的、疼痛的、不幸的。潘鸣用白描和絮语,直击原乡,不回避、不粉饰,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朝一夕,都以其本来的面貌天然表露。这种近乎率真的在场写作,是潘鸣散文的第一要义,也是所有写作者值得借鉴的重要启迪。
      作为心理层面的乡愁,是浓缩于强烈生存顿悟的情韵式感怀。
      潘鸣长于叙事、写景,往往于细致的描摹刻画间,传递惟妙惟肖的切身感受。但在这一切叙写刻画上,常常令我们深深为之动容的,是貌似不动声色的浅抒情、冷抒情背后,那些直指人心的真抒情、抒真情。
      潘鸣是有故事的人,也是善于讲故事、敢于讲故事的人。在娓娓道来的起承转合中,那些人物和情节,那些铺垫和渲染,那些伏笔和隐忍,在文章的末尾,往往会以急转直下的反起一笔,或者余韵悠长的空镜头,在引发巨大心理落差的同时,又给人以一唱三叹的情感共鸣。
      无论是《喇叭叙事》这样的宏大主题,还是《给牯牛起一个温暖的名字》这样的点点滴滴,深挚的情韵,都成为我们阅读故乡时,最不可触碰的软肋和内伤。卒章显志般的情语,无一不是酝酿已久、历久弥香的款款心语。这些心语抵达我们的心房,是潘鸣贡献给我们的无法遗忘、无法触摸的感人至深的心印故乡。
      作为文化况味的乡愁,是根植于生命悲悯的心灵式反哺。
      “无论我们走得多远,都不能忘记来时的路。”潘鸣从村小、乡镇,到县城、地市,一路走到省城。可以说,他脚下地理故乡的川西坝子,版图一直在扩展、在蔓延,而他的身份、地位、境况,也无一例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嬗变甚至裂变。
      十分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切的变迁,并没有磨灭他的心性和执着。在潘鸣的抉择和坚守中,万变不离其宗的还有一条,那就是始终如一、念念不忘的文学之路。
      “语言是存在之乡。”文学和艺术的种子,启迪了少年潘鸣的心智,陪伴了青年潘鸣的青葱岁月。在他成熟期的努力奋进中,成为不为人知的内敛热情。在年逾花甲之际,更成为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的毅然回归之途。
      如果说,一切历史都是心灵史,那么,一切文学都是心灵学,一切故乡也都是心灵之乡。
      让心灵回归故乡,或者用文字重建心灵的故乡,对积重难返的当代人,并不是归去来兮般的轻而易举。故乡早已面目全非:灯红酒绿、钢筋水泥、车水马龙……“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业已成为我们的孜孜以求。
      “大地一直在那儿,这是泪流满面的事实。”(毕飞宇)“我们正在拥有越来越多的房子,但我们也正在失去越来越多的家园。”(费孝通)潘鸣不止一次在题记和行文中引用这些大地和家园的沉思录,试图从文学、文化和文明的蹊径,廓清关于故乡的守正之路、创新之道。这样的道路,是我们每个流浪已久的赤子,在面对新乡土、新乡村时义无反顾、怦然心动的回归之路、心灵之路。
      (《故乡不老》,潘鸣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2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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