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摄影家钟维兴:

    用影像记录观察社会20年


  • 钟维兴在马良个展开幕式上。

    《斯里兰卡影像日记:化相重合的瞬间》

      《秘鲁影像日记:山巅上的乌兹托克》

      世界摄影大师肖像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马达加斯加影像日记》


        

    “一门艺术一定要有思想”
      钟维兴已经忙了很久,作为成都当代影像馆创始人,他担任了日前举办的2022首届成都国际摄影周的艺术总监,负责为摄影周大大小小各项事务把关定调。
      摄影周的忙碌稍稍平息,一个意外之喜突然降临。
      11月29日,钟维兴在成都被授予法兰西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该勋章1957年由法国文化部设立,是法国政府授予文学艺术界的最高荣誉。
      华人世界荣获这一勋章者,包括著名作家铁凝、金庸、莫言,著名导演张艺谋和著名钢琴演奏家郎朗等人,钟维兴成为其中首位摄影艺术家。
      这是钟维兴与摄影结缘的第20个年头。作为摄影家,他已经完成了一大批专题创作,目前正在全球进行世界摄影大师肖像的拍摄;作为摄影活动家,他在国内外搭建了一系列创作、交流平台,推动中外摄影、影像艺术互动往来。钟维兴觉得,“一门艺术一定要有思想,要有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不能停留于自娱自乐。”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余如波

    A 不惑之年开始创作“最重要的是走适合自己的路”
      钟维兴的摄影之路,起步并不算早,2003年开始系统性摄影创作时,已经年过四旬。那年,他和几位摄影圈的朋友走了一趟大香格里拉环线,在他们的鼓动下爱上了风光摄影,从此不断更新摄影器材,起早贪黑地追求光线。
      不过,日复一日拍摄“糖水片”,很快让钟维兴感到厌倦。“开心归开心,但持续的时间很短,一年左右就觉得很无聊,老是去别人拍过的那些点,照片可能就多了一朵云。”钟维兴逐渐意识到,正因为摄影的门槛相对较低,任何人在任何时刻都有机会介入,才更应该用“脑子”去拍东西,尝试探索自己的摄影语言。
      这时,内蒙古额济纳之行,让他找到了突破口。此前,钟维兴曾经多次到额济纳,对胡杨林、巴丹吉林沙漠、黑城遗址等进行拍摄。而在更多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后,他希望通过一种全新的视觉语言,来表现自然带给人们的启迪。
      2007年,他和朋友经过半年的策划,带着10多位模特和摄影器材,进行了近一个月的驻点拍摄。他们一大早便进入沙漠,在烈日酷暑下工作,晚上回到住处总结得失,讨论下一步的创作计划。由于使用了胶片,无法即时观察拍摄情况,钟维兴往往还要将白天捕捉到的场景画下来,反复思考模特的最佳位置和身体形态。
      后来,这批作品以《失落园》为题出版画册,在北京798公开展出。在上海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评论家林路看来,过去不少同类作品,“美则美矣,却似乎在生命体验的深处,让人感到怅然若失”;而钟维兴的作品,“更具有一种底层的质朴本色,和大漠胡杨有着某种视觉上的暗合”,体现出“画面整体的厚重感和力量感”。
      随后几年间,钟维兴在国内外创作、出版了《天玄地黄》《马达加斯加影像日记》《斯里兰卡影像日记:化相重合的瞬间》《秘鲁影像日记:山巅上的乌兹托克》等摄影专题。马达加斯加特有的猴面包树,“巨大、笔直的主干量感十足,枝干只长在顶端,树冠呈扇状向四周张开……仿佛一尊尊稳重的山神。”他发现,那些头顶日杂用品、牵着儿女行走的妇女,也具有猴面包树般雍容大度的气质,令人肃然起敬。
      而在秘鲁,钟维兴刻意避开开发成熟、游人如织的景点,专程前往一处偏僻的山区探访当地的特殊节日。3个小时“筛糠”一般的汽车之旅,在马背上颠簸了同样的时间,到达山脚后大家又扛着器材步行上山……尽管路途艰辛,现场却让他倍感兴奋:来自秘鲁库斯科城以南所有地区,甚至智利、玻利维亚的朝圣者汇聚于此,庆祝、朝拜、歌舞和即兴戏剧演出随处可见,仪式最终以从峰顶带回冰雪而告终。
      实际上,在这些专题拍摄的起步阶段,钟维兴的手段和方法更接近人文纪实。不过在他看来,艺术家本人在哪里、怎么把主观的东西表达出来,需要进一步思考。“摄影发展到今天,客观记录只是它的手段和功能之一,停留于此就削弱了摄影的价值。对社会的观察、思考,对艺术表达的探索,我认为还有更大的空间。”
      在钟维兴看来,一门艺术一定要有“思想”,只要摄影存在一天,就需要不停发展;他同时认为,最重要的是走适合自己的路。“风光也好,肖像也好,摄影没有哪个门类‘包治百病’。怎么去赋予它新的生命力,怎么去给予它新的语言,怎么去选择你的创作方向,我认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去思考、去努力、去不断地探索。”例如,《天玄地黄》尽管是传统的风景题材,然而在拍摄、出版时,却在色彩上进行了创新表达,以至于后来一家相机厂商推出新品,就以这种风格的色彩表达作为“卖点”。

    B 为“记录者”留影用影像构筑“摄影大师的先贤祠”
      黑色背景下,一个被公鸡面具遮住面庞的人站在镜头前,身着白色衬衣、戴着白色手套,双手抱在胸前直视前方,周围的金色光晕,更增添了某种庄严、神秘的氛围……日前举行的2022首届成都国际摄影周上,钟维兴的《面具下的弗孔》亮相“极度——天府摄影名家名作展”,成为展览现场备受瞩目的焦点之一。
      这幅作品的拍摄对象,正是法国著名摄影家贝尔纳·弗孔。在游走全球多个国家,完成若干以自然、人文为主要内容的专题创作后,从2015年开始,钟维兴启动了世界摄影大师肖像的拍摄计划,迄今已经为近百位摄影名家留影。
      为何对这一主题产生兴趣?当时,钟维兴正筹建成都当代影像馆,需要对其收藏、展览等进行详细规划,在时任欧洲摄影博物馆馆长让-吕克·蒙特罗索的引荐下,2015年9月,他和团队拜访了著名摄影家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在现场,钟维兴试探地提出为萨尔加多拍一张肖像照,出乎意料,后者非常愉快地接受了。
      接连几次成功的拍摄经历,让钟维兴开始思考其意义。“全球有非常多优秀的摄影师,他们一生拍了无数关于自然、社会的优秀作品,但是没有人去系统性地记录他们。”他觉得,筹建成都当代影像馆,需要了解这些艺术家,需要跟他们交流,学习和观察他们的作品;自己的摄影创作也不妨以他们为对象,为他们拍摄肖像。
      特殊的拍摄对象,让钟维兴一开始压力不小。“每次拍摄前,我都把对方所有的肖像照调出来研究,目的就是避免重复。”他最担心的是自以为拍得很精彩,结果这种“精彩”别人已经拍过,从艺术上,作品的价值就会打折扣。
      钟维兴通常用工作室的方式拍摄,将拍摄对象置于黑色的背景布和灯光中。摄影学者注意到,他的作品仿佛展现了“被拍摄者摄影生涯的一瞬间”,甚至有些拍摄是和被拍摄者共同创作完成的,由此构成了钟维兴肖像摄影的原创性。
      不过,并非所有摄影家都乐于成为拍摄对象。起初,弗孔对钟维兴的拍摄提议全然拒绝,经过反复沟通后才终于同意,但前提是不能拍脸。第一次拍摄的场景十分有趣:钟维兴随手在墙角捡起一个纸箱,写上弗孔的名字,把它盖在对方的头上就开拍了。后来弗孔造访四川,钟维兴准备了斗笠,他们在阿坝创作了一组《神秘的弗孔》。到第三次拍摄时,两人已经成了熟识的好友,弗孔按照钟维兴的要求,特意到镇上买来油漆,将自己的鞋子涂成红色,完成了最后的拍摄。
      这一过程也充满了意外之喜。钟维兴第一次接触摄影家威廉·克莱因,是后者在法国的一次作品展上,结果初次见面,两人就拿着相机互拍起来,一来二去成为很好的朋友。后来,钟维兴邀请对方到摄影棚拍摄肖像,没想到威廉·克莱因通晓“礼尚往来”之道,一口气带来了此前拍摄钟维兴的8张照片,逐一签名相赠。
      拍摄世界摄影大师肖像以来,钟维兴的作品已在第二届长江国际影像双年展、成都当代影像馆,以及巴西国家历史博物馆、欧洲摄影博物馆等展出。在让-吕克·蒙特罗索看来,这是一座用影像构筑的“摄影大师的先贤祠”。
      钟维兴的一系列肖像作品,获得拍摄对象的广泛认可。“我往往对以我自己作为主题的摄影肖像感到不快,避之不及。”法国摄影家、导演、作家阿兰·福莱歇尔表示,看到钟维兴拍摄的照片后,他觉得那是自己“青少年时代以来最美的一张肖像照”。威廉·克莱因后来出版画册,同样采用了钟维兴为自己拍摄的肖像。

    C 搭建艺术创作交流平台让中国摄影不断发出声音
      摄影是一门相对年轻的艺术,摄影术发明至今也不到200年。同时,摄影是工业化的产物,它的技术、基本功门槛相对没那么高。“古典音乐比如小提琴就不行,那是要童子功的,要出个贝多芬、莫扎特,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在钟维兴看来,这也意味着在中外艺术家的同台较量中,摄影是比较有机会进行平等对话的。
      不过,尽管中国是摄影大国,不少摄影家在国内外备受关注,却一直缺乏大型的专业摄影美术馆;优秀的摄影艺术展,往往只能委身于综合性美术馆。“就像没有‘鸟巢’,怎么开奥运会?一个好的演出,连舞台都没有,怎么看?要看到世界一流的展览,你得有平台。”钟维兴为摄影搭建的平台,就是成都当代影像馆。
      其实,成都当代影像馆主体建筑2012年就已经完工,然而直到2019年4月27日才正式开馆。为什么等了整整7年?“房子修起来很容易,但修好之后我们发现,那个时候国内缺少摄影美术馆,如何运营没有对标学习的对象。”随后几年,钟维兴便带领团队,到日本、欧洲、美国等考察学习,瞄准世界一流的场馆。让-吕克·蒙特罗索卸任欧洲摄影博物馆馆长后,钟维兴立刻聘请其担任成都当代影像馆馆长。
      在钟维兴看来,收藏是一座美术馆最基本的职能之一,否则其学术活动的开展就“没根”,也很难得到业内同行的尊重。“我们的收藏计划主要有两条线索,一是围绕在馆里做展览的艺术家来开展,二是围绕我的创作来开展。”就后者而言,成都当代影像馆收藏了贝尔纳·弗孔全系列作品及影像资料,设立常设展厅定期以不同主题展出;而在系统收藏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作品基础上,已连续5次举办相关展览。
      摄影大师们未发表过的作品也受到关注。“通常情况下,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多数已被研究透彻了,但一些未公开的作品实际上也具有很大的学术研究价值。”例如,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的《亚马逊》系列就有很多还未公开发表,但钟维兴和成都当代影像馆已经有相对完整的收藏,这对未来的深入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在成都当代影像馆,这些作品通过众多精心策划的展览,呈现在艺术爱好者眼前,发挥其丰富公众文化生活的意义。最近举办的2022首届成都国际摄影周上,成都当代影像馆承办了9个主体展中的6个,包括威廉·克莱因、亨利·卡蒂埃-布列松、贝尔纳·弗孔、朱宪民等国内外摄影大师个展,在摄影周期间免费向公众开放。
      钟维兴还担任了摄影周艺术总监。“说得好听点就像个导演,说得接地气点就是个‘包工头’。”钟维兴说,大到摄影周定位、调性、艺术标准、学术底线的把握,小到接待的细节、场地氛围的营造等,事无巨细都得过问。
      最近几年来,他还现身国内外一系列摄影活动,通过担任评委乃至评委会主席等职务,以另一种身份推动摄影创作、交流。2019年,法兰西艺术院设立“威廉·克莱因摄影奖”,钟维兴参与发起并担任评委会联合主席。“我的摄影生涯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就是在宣布摄影术诞生的法兰西学会大礼堂为获奖者颁奖。”
      钟维兴希望通过组织、参与这些活动,让中国摄影不断发出自己的声音。“摄影毕竟来源于西方,我们需要相互了解、彼此沟通,不可能关起门来发展。”在他看来,中国有非常多优秀的摄影家,一些人甚至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准,但要想取得“话语权”,就得主动出击,让世界真正了解中国摄影,了解中国摄影家。“只要我们奋起直追,讲好中国摄影家自己的故事,完全有自信、有能力去拥抱这个世界。”

    人物名片
    钟维兴
      钟维兴,1962年生,四川传媒学院、四川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法兰西艺术院“威廉·克莱因摄影奖”评委会终身主席。2022年11月,被授予法兰西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主要作品有《天路》《失落园》《天玄地黄》《马达加斯加影像日记》《秘鲁影像日记:山巅上的乌兹托克》《斯里兰卡影像日记:化相重合的瞬间》《恒河系列》《美国西海岸》等专题,目前正在全球进行世界摄影大师肖像的拍摄。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