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山的皂荚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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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海文
皂荚树是川西坝子农村较为常见的植物,一般栽种在庭院或住宅旁,木质坚硬,用途广泛,深受百姓喜爱。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陈家山。仲春时节,我驱车前往德阳市旌阳区柏隆镇隆兴桥村,穿过场镇,便是陈家山了。说是山,其实就是平地上突兀的大土堆。陈家山与绵远河之间的坝地,槎桠的梨花如飞雪漫舞,凋零的杨桃花残红点点,忙碌的蜜蜂粉蕊间追逐甜蜜,让人仿佛走进了世外桃源。
沿绵远河南行数十米,是一处竹林幽寂、杂树森罗的阴翳之地,一棵粗大葳蕤的皂荚树呈现眼前。高耸浓密华盖般的树冠,像一支水彩笔把画本上的天空涂上一团碧绿,显得格外醒目。
皂荚树旁边,有一个残破古墙围成的小院。院墙泥土夯实,墙面斑驳脱落露出坯体,藤蔓爬满了墙垣。拱形青石门上刻着“迴龙古镇”,镌写一副“山联隐逸斯人共仰英灵,水汇绵阳此地群归锁钥”的对联。住在院内的主人姓邱,是位个头敦实、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据他介绍,西晋时期,为安置“八王之乱”流亡入蜀的阴平(今甘肃文县境内)民众,隆兴桥曾设置为南阴平县。迴龙古镇始于清康熙年间,这里原有个香火旺盛的庙宇,因此又称红岩寺。古时候,绵远河水深势缓,舟船可以往来其间,使得古镇水码头的青石板街巷,饭店旅社生意兴隆,杂货市场人头攒动,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因毗邻绵竹、罗江等县域,陈家山有“一鸡鸣五县”之说,此地清朝至民国期间,曾多次发生土匪烧杀抢掠和抢夺地盘火并事件,房屋庄稼尽毁,皂荚树下尸山血海。劫后余生的乡民凄惨悲凉,只能拿皂荚洗涤蓬垢,以树叶及野菜果腹,用荚果和刺入药疗伤。无论是红岩寺,还是曾经的迴龙古镇,过往的兴衰成败与爱恨情仇已随历史的烟云消散,只有这老树、拱门、断墙,还依稀残留当年的痕迹。
这棵据称有300多年深褐色的皂荚树枝繁叶茂,需两三个人合围。它像一位饱经忧患的老者,长年累月站在原地,朝着天空孤独地生长,默默承受风霜雪雨无情的剥蚀,与萋萋荒草、荆棘藤萝为伴,领略了日月星辰的轮回交替,品味了人世间的温凉冷暖。
对于皂荚树,我的情感五味杂陈。小时候,由于家里穷,没有钱买肥皂、洗衣粉,母亲便去有树的邻居家讨要些皂荚,开水蒸煮后,把换洗的衣物与皂荚水浸泡,在门前小河边用手揉搓,用木杵拍打。即便是寒冬腊月,母亲皲裂的手指冻得像透明的红萝卜,在生产队出工前天色微明的晨曦中,仍时常能听到她“啪啪”的捣衣声。晾干的衣服,虽然补丁连着补丁,却有皂荚的清香和母爱的味道。有一次,我和几个要好的伙伴把捡来玩耍的皂荚刺,随意丢弃在村口路边的草丛里,结果把光脚板的过路人扎伤进了医院。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感到愧疚和不安。
我妻子老家也有这样的一棵树。汶川特大地震后,大哥决定拆了损毁的老宅,在原地重建新居时,原来僻静的墙角处,一棵手臂粗、长满尖刺的皂荚树歪歪扭扭地赫然在目。一个曾不被注意的丑小鸭,越长越争气,歪脖子变得笔直端庄,在3米高的位置分出桠枝,长成一团葱茏绿阴,天然的遮阴凉棚。只是又粗又长又尖又硬的刺,让人敬而远之。
盛夏的夜晚,岳父母与邻里乡亲总喜欢拿一柄蒲扇,拖一张躺椅,在树下院坝聊一聊秧苗的长势、本家新过门的媳妇、新农合政策等各自关心的话题。清风习习,月光朦胧,有狗吠和蛐蛐的低吟声隐约飘渺,酷暑也变得凉爽起来。等到秋天熟透的皂荚啪啪落地,岳母便从地上拾捡起来用麻袋存放好。如果有人讨要,她是有求必应,从不吝啬。妻子也常回娘家挑些个大肥厚的皂荚,敲碎后用水熬汁,洗涤我多屑稀疏的头发。温润的汁液浸湿发梢,让我想起周润发在洗发水广告中,那个温馨体贴的场景。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山川草木,也许都寄托着一份深情。站在陈家山前,我与皂荚树默默相对,体会那份宁静和淡然。绵远河水悠悠,新萌发的树叶,随微风轻拂,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