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天府周末·西岭雪
用笔如树,勾连起古今的家常和传奇
——写在《北京烟树》出版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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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认识侯磊好多年了,是在一家独立书店见面的,彼此照面,感觉对方很是斯文,甚至有点低调,不太像是北方的汉子,老北京的爷们。我听说他还是一位昆曲票友,但直至好几年后才亲耳聆听了他的吟唱。侯磊给我的感觉有点旧文人的气息,同时也带着新北京少年的底气。
记得有一次我们晚上约到吃饭,在三联书店后面的一条老胡同里,好像是钱粮胡同。外面有点寒气,胡同里的小饭馆却温暖如春。三碟五碗,不记得吃了什么,我们边喝边聊,其实更多的是听侯磊一个人说书。是的,就感觉他在说书,尤其是几杯热黄酒下肚后,听他讲北京四九城,菜市口的牛杂,皇城根下的市井,老舍、梅兰芳、张君秋、旗人、曹雪芹、兔儿爷、天桥、相声、爆肚,等等。北京各种旧闻、故人,仿佛伴着胡同上空的鸽哨一样回荡脑海。记得还谈了北京作家叶广芩的作品,那时我正好在读其系列作品。
侯磊的讲述,古今中外,真真假假,令人神往。时不时还会来一些诗词或者京剧唱段的句子,可谓是沉浸式的体验。酒足饭饱后,我们在夜色渐浓的胡同里弯来弯去,听他继续讲这一代的逸闻旧事,直至分手为止。好一个美好的晚间聚会。
转眼多年不见,其间有一次在京城一个小而美的独立书店里,与友茶聚,听了侯磊的现场清唱昆曲,真好一个梨坛后生。侯磊厚积薄发,接连有好的小说、非虚构作品发表和出版,陆续接到他的新书,很是为他的成绩,或说是台下的十年功亮相台上叫好。这一次,他终于写了一部值得期待的北京题材作品,《北京烟树》。
侯磊是北京人,他爱北京。就像是很多地方,如上海、苏州、南京等地一样,本地人写本地是具有先天优势的,譬如方言、民俗,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很多东西就如同密码一样需要解析。一个人爱一座城市,就如同爱一个人是一样道理。所谓的爱,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浮光掠影。而是铭记、经历、回望、理解等。侯磊对于老北京的底细是花了大量案头工作的,我知道他收藏了不少旧书刊。同时他也常与一些老北京的学者、票友交流。他的优势就是年轻有为。
《1980,胡同里的小姐姐》《德容:北平照相馆》《“盼盼”年代,两场“翻花儿”》《再来一个汉堡》等,看看这样的章节题目,就知道,新一代北京人在书写家乡了。他所写的,更多的来自于童年的记忆、少年的体验、成年后的感悟和反刍,有与亲人在一起的温馨场面,有与少年伙伴的不羁和想象,更有这一代人对于故宫旧朝的独特感受。
很多作家都写过北京,梁实秋、郁达夫、沈从文、鲁迅等,但他们都不是北京人。北京的作家很多,但能把天坛写好的,我们似乎就记住了史铁生先生。我所敬重的徐城北先生也写过种种北京的文章,但他也不算北京人,但他很多东西是个人的独特体验,尽管也是跟着老北京、老名角一起吃啊玩啊,但他到底是留下了那一代人的记忆。侯磊作为新一代的作家,不可以不写北京城。
很多年轻人现在都是流动的人口,这里住几年,那里住几年。或者以宅为主,不太关心城市的变迁。侯磊不一样,他会到处走走,观察北京城变化的细节。就像好奇的儿童去捕捉动物标本似的。他追寻着野猫的视角和脚步,去看看北京天际线的微变,也见证这座古城一轮又一轮进入现代化的进程。
北京城在很多人的日记和作文里,几乎是千篇一律的故宫、颐和园、胡同、天安门、升旗仪式、冰糖葫芦等。就如同我们外地人去了都说豆汁难以下咽,更不能接受大早晨吃炒肝儿那样油腻的菜式,一进入紫禁城就想到了穿越剧,到了圆明园就大骂八国联军。总之,很多北京人是不屑于说北京故事的,因为习以为常了。而很多外地人说起来又总感觉隔了一层。即使是去读晚清、民国人笔下的北京故事,也已经是物是人非了。“传统上的北京市东城区是以东四为界,分为南北两片。这不是百姓划分的,是根据从前中考片区划分的,彼此不能跨着片考学。在过去,南北两片,口音都能听出不同之处来……”看看,叙述新的北京,还得“老北京”下笔顺溜。侯磊笔下的北京城是带着密码来叙述的,一边出谜面,一边揭谜底。而且用的还是现代北京汉语,真要全用老北京话,估计我们外地人还真看不懂了。
东四、雍和宫、鼓楼、黑芝麻胡同、北平侠隐、京剧武将、麦当劳餐厅、王府井、东安市场、三里屯、贩夫走卒、带辫子的电车、大槐树等,在侯磊笔下,似乎都在以另一张面孔出现,就如同非虚构里的虚构,如梦如烟,用笔如树,深深扎根于北京深处,去勾连起古今的家常和传奇。
我以为,侯磊对于北京城是有点野心的,不是其他的,而是文人式的。他的用功就像是京剧,都在台下悄然发生。期待他的新作,更期待《北京烟树》能形成一个小系列,把燕山八景之古今堂奥一网打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