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选章

□李瑾

杜甫草堂
雨水比我先来到草堂。雨点比我稍大
比一个省略号小
还没落下，便拐进了前朝：远在唐代
一个人就在这除草、施肥，将浣花溪
养得寂静幽深
养得蜿蜒低缓，却足以安身立命
在草堂中，时间萋萋，可供行人采摘
时间茫茫，行人面对树木可选择遗忘
多么好啊，在这里
雨水比我先到，我却走到了它的前面

温榆河
沿着河边往前走，细碎又泛着白点的
水花是雪和早已经融化的行人，无法
将离开很久的春天取出
姑且往前走
如此，河里的鱼和柳树
下面积累了那么多年的问候都是我的
是的，如果爱一个人就沿着这条小河
走下去，要相信那些哗哗的响声都是
蔚蓝的，蔚蓝的光阴都是眼前这一刻
滨海
遥远的地平线正忙着搬运海洋，海鸥
停在半空，鱼虾是它们会飞翔的港口
离岸之处，车水马龙
道路尽头，异乡之人
依次认领着青春然后迅速消散。不得
不说，五百年来我仍是最熟练的带鱼
自海河支流汇进心脏，然后带着所有
泡沫或水花撞上一张淡色的纸。孩子
尚不懂阴晴圆缺，他观赏着飞车游戏
幻想自己是一个时代性的水手，我和
他的妈妈目睹麻花、煎饼果子和公路
擦肩而过。并非忧伤之城，海掩盖着
人行横道，我辨认着丢失脚印的鞋子

钓鱼城
没有钩，没有饵，没有鱼，但我仍然
感觉落日在此处略显张皇，整座城池
被水分为上下两截
草木比江山坚硬
一只不知名的鸟冲天而起，谁去治疗
多余的羽毛和恨，肉体之身啊，一些
在雷声之中消失，一些则被自己蚕噬
金戈铁马，气吞
如虎，完美的结局，不是复活，不是
登高，而是一场空：我们和自己反复
对攻，最危险的敌人对我们并不在乎
多少年前，老人曾经说过，当你沉湎
在什么东西里时，一定有未知的波澜
钩和饵同等幸福
我有自己的狐疑
如果一条鱼被甩出水面，一阵疼痛中
才看清楚的人间，究竟算不算是它的
可以确认，高出我半尺的石头是尘世

岳阳楼
岳阳楼某年，世界，正在你一侧浩荡
洞庭湖是自你胸膛溢出的，包括浊浪
残垣和鱼虾，众多的沙不外一个朝代
无法返回的影子
刻下，谁能收留
西夏、大辽和汴梁间略微卷曲的落叶
一只怀孕的螳螂松开了枯枝，目光中
青草、瓦砾是不可剔除的杂种与弃儿
你设想拯救这样一张地图，房舍俨然
流风回雪，只是有人打马疾行，整个
江山在铁蹄下一闪而过，明亮，然后
又成为黑暗中没有名姓的俘虏。当然
你渴望轻装而走：只是微斯人，吾谁
与归，冥冥之中，你抱着自己的影子
如抱着婴提，但世界回不到最初一日